仗剑行(829)
今日担任大典主持的礼部尚书早早来到凤凰宫外候着,寻常时候若非有娘娘召见或是外戚宗亲,极少有朝堂大臣可入后宫,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等候之余礼部尚书正四下闲看,就见内侍宦官领着一人迎面走来,那人一脸如沐春风,精气神十足。他赶忙收敛闲心躬身拜礼,只是来人未多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便随宦官进了凤凰宫。
无论朝堂大臣如何私下里议论是非,明面上终归不能失了礼数。礼部尚书心底不屑,但忍不住偷偷偏头望向那人的背影,哪知那人忽然回头朝他望来,嘴角勾着坏笑,好似在说就知道你们这帮臣子表里不一。礼部尚书浑身一激灵,赶忙低下头,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凤凰宫内一切如常,并未装饰喜庆的饰物,除了进出忙碌的内侍女官,实在看不出半点喜庆的意思。姜凤吟来时,早膳已撤下,过了少女年纪的女子一身明黄龙袍加身,全然褪去了以往残余的稚嫩,只是眉宇间过于柔和,不似两位先帝那般浑然天成的杀伐气。
所谓的太平天子,便是如此,不曾见过杀戮,不曾亲手提刀,躺着看天下。
姜凤吟低垂眼眸,掩去眼底那一丝戾气,执礼道:“臣,叩见陛下。”
姜岁寒赶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柔声道:“皇姨不必多礼,朕是晚辈,以后也不必行此大礼。”
在此之前,因为姜凤吟早早去了扬州就藩,二人虽是至亲但几乎没见过几面,姜凤吟却丝毫不显生疏,亲昵拉起姜岁寒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夸赞道:“与你娘亲一般无二,合身的很。”
姜岁寒笑容腼腆,没有接话。
姜凤吟这一刻仿佛卸下了本来的身份,就如同一个多年不见的长辈一般亲切,一面替姜岁寒理正腰间的饰物,一面扯起家长里短:“以前你娘亲总骂我举止不雅,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为人器小斤斤计较,但她是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不听,那时候觉着她唠叨,过于严于律己,如今想来,谨慎些也没错。不过以后就没人唠叨了,也没人隔着千里还总惦记着我的死活,回想起来,其实有人惦记才是件好事,若世上连个惦记的人都没了,那该多孤苦。”
姜凤吟抬眸看着姜岁寒,笑容有几分苦涩,“皇姨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煞风景?”
姜岁寒轻轻摇头,握住姜凤吟的手,轻声道:“朕喜欢听,皇姨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可好,以后也常来长安看看朕。”
姜凤吟笑出了声,抬手指了指自己两鬓新生出的几根白发,“皇姨上岁数了,长安离扬州千里路途,有生之年怕是来不了几回了。以后啊,还是让信儿替皇姨来吧。”
姜岁寒愣了一下,似有些不安的问道:“表姐要跟皇姨回扬州了吗?”
姜凤吟微微垂眸,低声道:“陛下若是不允,臣就将她留下便是。”
方才还是皇姨与晚辈,转眼便成了陛下与臣子。
这些时日,逐渐适应庙堂诡谲的姜岁寒仍是有些措手不及,就连下一句话该自称朕还是我都有些举棋不定。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松柏开口道:“当初姜孙信是以伴读的身份入宫,如今天子登基,学业持政自有朝中阁老学士辅佐,若继续留在京城,却有不妥。陛下,不如让她早日归家,也好让王爷多享几年天伦之乐。”
不等姜岁寒开口,姜凤吟便作揖道:“那臣就多谢陛下恩典。”
姜岁寒下意识抬手扶住姜凤吟,犹豫道:“皇姨,朕……”
姜凤吟直起身,面色平静的望着她。
姜岁寒余光瞥了旁边的姜松柏一眼,似有些心虚般道:“皇姨,这几年松柏去了太学宫,多亏有表姐陪伴,朕才开心许多。朕知道以后兴许再没有那些闲情逸致,可表姐若能留下……还望皇姨包容朕的私心,再者,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以皇姐的才华不输林白鱼程青衣之流,若回去只是嫁与他人相夫教子,朕觉着委实可惜。当然,一切都看表姐自身意愿,她若舍不得皇姨,朕也绝不强留。”
姜凤吟微微一笑,“皇姨明白了,待回去问过信儿,再做定夺。”
姜松柏未再出声,只是暗自叹息。
此时门外,传来禄堂生与寻常宦官不同的清澈嗓音。
“陛下,吉时已到。”
太和宫门前广场,铁甲森森,旌旗猎猎,脱下麻衣换上官袍的文臣武将整齐列队,与昨日的满堂哀泣截然相反,俨然一副朝气蓬勃盛世王朝的巍然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