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应识我+番外(246)

作者:半色水浅葱 阅读记录

“殿下都大发善心了,奴自然听命。”

衣衫尽除,长发散开,铜手也被拆下来置在一边。

这只铜手毕竟是人工所制,好比桥梁堤坝也要定期检修,哪能一劳永逸。

之前温如酒也说她腕痛发作频繁或许是什么零件出现问题,经偃师堂的师傅检查后确是这样,但彻底修好要花不少时间,沈知蕴便不同意。她近年事务繁忙,少有独处时间,所以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在人前暴露残缺。

“我说过许多次,你私下怎么还是在我面前称奴?”沈知蕴叹息一声,“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与他们不同,否则我沐浴也不会叫你进来伺候了。”

她得卫静漪亲自教导,素有其几分神采,从小便稳重老成,甚少对谁这般推心置腹,余婉晓得她是因着饮酒才有些藏不住话,言语也比平时随意。

“是啊,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我被选到殿下身边伺候时还年轻,可转眼间我已生出许多白发,殿下却还正值盛年,真好,真好……”

余婉这口吻说不出的古怪,沈知蕴回头看去,见她揉着眼角,面庞被雾气遮得朦朦胧胧。

“这些獠女手里没个轻重,药粉香粉都撒得太多,连着热气一道烘上来,熏着眼了。”余婉挂着泪痕,轻松一笑。

药粉是余婉请温如酒开的方子,可以温养身子,香粉是沈知蕴惯用的檀木冷香碾磨而成。

沈知蕴目光驻留片刻,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不对劲来,但都没有,便暂时按下疑问转过头去,听得余婉问道:“殿下的兔子灯是为般般买的罢?说起来,殿下何以对般般这么好呢?”

“因为……算上你,她是第三个见过我残缺却不嫌弃之人。”沈知蕴换个姿势靠着浴桶,沾过水的肌肤在烛灯映照下透出一股瓷器般的雪白,鬓发湿贴在颊边的弧度都似天成,慵懒冷艳,不忍亵视。

没算卫静漪,因为在斩断沈知蕴手腕不久,她便自缢而亡。

也没算温如酒,因为这人醉心毒医两道,再腌臜可怖的躯体在她眼中也跟用来试针的铜人没两样。

沈知蕴稍稍仰颈,眼中浮现回忆之色:“那还是在虞山行宫时,般般不是与人逞凶斗殴晕倒了么?为不受那几个少年搅扰,我将她接到我的宫室休养,那时我仍在适应这只铜手,并不是时时戴着,也因着整日闭门不出而放下戒心。”

“有一日,我不知不觉伏案入睡,再醒来时却发现有人握着那只丑陋不堪的手腕……”她似乎有些痛苦,深深地呼吸几口,才继续道,“我又惊又怯,并未认人,直接一掌狠狠掴过去,般般被掼到地上咳了几口血沫,不敢应声,不晓得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铜手并不是榫卯似的嵌进肢体中,偃师堂用了一种叫做浮茸的活体来解决与神经脉络相连的问题。浮茸通常漂浮在水中,如死物般动也不动,但只要碰触到血肉,这些小伞似的东西便会即刻兴奋地追逐着上下浮动。

偃师堂消除了浮茸吸食血肉的特性,保存其对血肉的欲念,又不晓得用什么法子将其一分为二,头部附着在沈知蕴的腕间,尾部藏在铜手中,两者相合便使得手部经络紧紧黏连。

就好比现在,沈知蕴已拆去铜手,断腕上却依旧有无数条线型银光忽明忽暗,那是浮茸在叫嚣着渴望着另一半生命。这些银线几乎贯穿她整只左臂,只是愈至肩处愈是稀疏黯淡。

此情此景,美丽又吊诡。

沈知蕴想起那日,竟觉得有异曲同工之处。

般般解释说殿中炭火燃得太旺,见到殿下额间鬓角都在冒汗,趴着睡也不安生,她便端来一盆水擦拭,想服侍殿下去榻上安睡。

沈知蕴不言不语地看着她,般般左脸浮肿,掌印清晰可见,她跪在地上不敢乱动,听见殿下自嘲似的一笑,哑声问她:“你见我生着这样一只手,不觉得难看么?”

“难看?”般般抹去嘴边的血,想也不想便道,“是因为与常人殊异才觉得难看罢,看习惯便好。”

她脸肿得厉害,笑也得扯着嘴角来笑,还疼得抽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就像我,他们都骂我是棺生子,说我天煞孤星,可我也是父母所生,只不过生时恰好母亲咽气,有这一点殊异罢了。”

其时的般般还是原本的模样,她穿着药童的服饰,梳着药童的发髻,五官平平,几无可取之处,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慑人。

沈知蕴惨白着脸,看着这样一双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知怎么居然很是恐慌。天潢贵胄如何,两朝公主又如何,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好似被般般真率直白的眼睛剥尽了衣服,她不敢向自己光秃秃的左手分去一眼,掩耳盗铃般将它藏至湿热的帕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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