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这是曾经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才会更加纠结和难受。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在某些时候，清醒着的。

“沈音尘”本人应该是对感情之类的事情非常不感兴趣的，当年她作为女儿身出生，却被当做男生养大，所以即使很清楚自己的性别，但是却依然无法接受，因此她在关于“性别”之类的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扭曲。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是女性，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但是正是因为她太清醒，也太清楚了，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待遇。

“沈音尘”在锻炼沈家的内功的时候，根本就不比旁人差，不然她也不会得到那些军中崇尚暴力武夫们的支持，但是仅仅只是因为她的性别，她的好父亲，就愿意将她拱手让给那个该死的老皇帝，就为了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之子扶成自己的继承人，这怎么让她不会难以接受呢？

“沈音尘”母亲的母家虽然强势，但是“沈音尘”的母亲，其实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传统到了怯懦的地步，她愿意做出永远以夫为天的姿态，也愿意心中真的这么想，在知道自己生下“沈音尘”之后再难孕育，便给那个她当做是天的男人，纳了不少良家的贵妾。

但是谁知道，整个元帅府的所有妾室，都没有给将军生出来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那个被养在外面的女人，如果身世清白来历也正的话，将军将她迎进房里，“沈音尘”的母亲估计不会说什么，但是那个将军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这个女人的来历是登不上台面的。

即使是青楼女子“沈音尘”的母亲都容得下，所以自然不会是将军府夫人母家这边施压，而是那个女人，估计是罪人之后。

这就很滑稽了。

唯一一个给将军生出来合格的继承人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身份，也不知道将军在看到自己这个外室生子的筋脉适合锻炼沈家的功夫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当时，无论是谁，愿意将这个外室之子名正言顺地送到元帅府去，将军估计都会答应对方的帮助而已，对于这位“好父亲”来说，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皇宫中去，不仅可以让合适的孩子继承沈家的功法，还可以让女儿剩下皇帝的子嗣，振兴沈家，这可以说是一箭双雕的事情，至于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根本就不在意。

也不知道，那位“好父亲”在看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有篡位的胆识的时候，会不会后悔。

当年，“沈音尘”并没有了解这些事情，或者说，她即使了解了，应当也是不在意的。

一开始她即将进宫，是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在意，后来元帅府被那些权臣们逐渐排挤到了权利的中心之外，“沈音尘”便也真的不在意了。

无论那个外室之子到底有没有继承沈家的功法，自己的父亲母亲到底怎么样了，“沈音尘”全然不知道。

即使她想要询问，那些权臣也只是将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给她送过去，若是她想要自己出宫去看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她是“皇帝”，但是除了拥有“皇帝”的身份之外，其他的她什么都没有。

她一开始夺走皇位，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不困在深宫中，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在战场上厮杀的女将，为了可以真的继承沈家的一切，让自己的母亲减少一些遗憾么？

或许是这样的。

但是她更想要的，其实是自由。

她是一个从记事开始，就想要当一个将军的人啊，她想要骑在战马上狂奔，杀死那些侵丨犯自己领土的敌人，希望凯旋而归，希望可以得到自己从出生开始，就应该得到的一切。

现在，“沈音尘”就是整个大盛朝最尊贵的金丝雀，虽然她由一群大盛朝掌握着权利的人精心的饲养着，但是当金丝雀意识到自己是金丝雀的时候，都会开始逐渐萎靡。

更何况，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另外一只看起来十分无辜、无措、弱小的鸟儿。

没错，秦楼月在她的眼中，就是那只金丝雀。

秦楼月在成功地送出那一块玉佩之后，“沈音尘”就再也没有做出什么针对秦楼月的事情了。

因为那个时候的秦楼月，看起来那么努力，虽然送出来的东西并不尽如人意，但是就像是看到一直可怜兮兮的猫咪，叼了一只自己努力好久抓到的老鼠过来找你道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做出将猫咪踢出去的

“沈音尘”不能保证自己一直正常下去，但是至少在那个时候，她产生了正常人的情绪。

她对这样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女孩，产生了怜悯之心。

当然，在明面上，她和秦楼月之间，依然是十分水火不容的关系，但是因为秦楼月私底下的主动示好，她们会在没有什么眼线的时候，悄悄地说话。

“沈音尘”向往宫墙之外，虽然秦楼月也被关在宫里很久了，但是她到底在外面游荡了很久很久，知道很多“沈音尘”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沈音尘”以前一直都被当做男孩养大，元帅府也不会介意她从家里跑出去的事情，但是她修习内功就已经占用了很长时间，所以即使出门，也出不去多久，更多的时候，她出门，就是为了让将军在军中炫耀，自己的女儿现在又将沈家的功法学到了多少。

她只是一个被用来炫耀的、讨好旁人的工具，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名为“沈音尘”的小姑娘，从京城中出生，但是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京城。

“你是说，你逃出去之后，伪装成了难民么？”“沈音尘”对于秦楼月从宫中逃出去之后的经历非常好奇，从第一次谈话的时候，她就一直追问，直到现在，秦楼月终于愿意回答关于这些的问题了。

“对，不仅需要伪装成难民，还需要伪装成男子。”秦楼月看向“沈音尘”的目光有些晦涩不明，但是声音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她盯着“沈音尘”的脸，继续说道：“我当时从狗洞里爬出去，身上本来就沾了很多泥土，后来先找到了贫民窟——在逃出去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京中有贫民窟，那个地方又脏又臭，跟宫中根本没法儿比，但是依然有很多人会争抢在那里的居住权，因为我是新来的，所以就有人准备将我赶出去。”

“沈音尘”听的聚精会神，在听到难民营的时候，也露出了一些疑惑的表情——她也没有去过难民营。

她父亲带她去军中的路线，根本就经过不了那里。

“沈音尘”追问道：“他们应该是没有将你成功赶出去吧？”

“自然。”秦楼月点了点头，在看到“沈音尘”依然兴致勃勃的表情后，心中其实是有些失望的，毕竟现在看来，“沈音尘”和那些将她抓回来的权臣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冷心冷肺，没有一点良心，但是该说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的：“他们本来想要打我，但是我抢走了其中一个人手中的棍子，就盯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打，就连牙齿都用上了，只是那些人身上实在是太肮脏了，我简直不知道我当时咬下来的是血肉多，还是那些肮脏的污泥多，现在想想，依然会忍不住想要作呕。”

“这样嘛……”秦楼月说的这些话，已经超过了“沈音尘”的见识范畴了，她可以识别不同玉佩的种水、价值，但是却在这种时候，无法识别苦难，沉默片刻之后，她轻声说道：“我从小习武，如果那个时候是我跟你一起逃出去的话，一定可以护住你，你应当也不用啃那满口的污泥了吧……”

在“沈音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愣怔住了，半晌，“沈音尘”苦笑了一声，说道：“我说出这话，当真是……恬不知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