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坏的春天+番外(24)

作者:顾徕一 阅读记录

这些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想听有人肯定的告诉她,明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俞教授也好,周医生也好,任谁都好。

她平静下来同周琨钰说再见,周琨钰路过转角时,回眸多看她一眼。

辛乔站在窗边,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告别时一样平静,任谁看,大抵也只觉得她在这里看风景而已。唯有她的手指在暴露情绪的端倪,深深摁在窗框上,也不知道疼。

******

这天晚上,为了保证辛木获得充分的休息,用了少量的镇静药。

她沉沉睡去,辛乔却睡不着,轻手轻脚的从折叠床上爬起来。

叠着腿坐在床上,望向病床。其实这会儿黑着灯,也瞧不清什么,只能看到辛木小小的身形轮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辛乔索性阖上眼,在心里也能把她五官清晰描摹一遍,那双漆黑的眼,像辛雷,而那鼻梁很挺、鼻头小而圆润的长相,辛乔从没告诉过她,像她们的妈妈。

她们的妈妈毫不留情的走了,跟一个有钱人。

辛雷也毫不留情的走了,跟死神。

留下的人才是最害怕的。

这么多年,辛木一直觉得自己是辛乔的拖累。其实辛乔没有说,自己很感谢有她在,如果没有她,那辛乔就是唯一被剩下的一个了。

孤独的感觉她熟,就像戴上排爆头盔,整个世界只余自己的呼吸。

她忽地就有点喘不过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轻轻拉开自己的包。

其实那天去超市买纸巾的时候,她买薯片了,只不过回病房就藏起来,没给辛木瞧见。

这会儿她拿着那包薯片,悄悄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路走,走到尚且亮着灯的休息区。

自动贩卖机里荧光闪烁,辛乔坐到等候椅的第二排。这会儿夜深了,除了她和自动贩卖机还醒着,一个其余的人都没有。

薯片是辛木喜欢的口味,红色包装,得克萨斯烧烤味。一打开,总觉得有味道浓郁的调味粉一扑,辛乔本就喘不过气,这会儿呛得一咳。

她没理,面无表情的把手伸进袋子里,拈了薯片不停地往嘴里塞。

那其实是十分诡异的一幕——医院住院楼的走廊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面无表情的坐着,机器一样不停往嘴里塞薯片,连腮帮子的咀嚼都机械。

他妈的,搞什么啊。

辛乔在心里骂。

为什么要买这包薯片啊?为什么犹犹豫豫一直想着要不要拿给辛木啊?

术前要清淡饮食,那术后再给辛木买不就好了吗?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几包吃几包。

干嘛要去想,万一辛木出什么事的话,那这小小一包薯片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在下半生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所以她一片都不留。

她就要把这薯片连同她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可能性,一同嚼碎了咽下去,一片都不留。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

是周琨钰。

准确的说,是脱了白大褂、准备下班的周琨钰。

辛乔无表情的埋下头去,继续把薯片往嘴里塞。调味粉呛得她想咳,她努力忍住,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周琨钰就站在前方,没说话,也没走。

一直等到她吃完薯片,周琨钰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袋子扔进垃圾桶:“跟我走。”

“我不走。”辛乔要守在这里。

周琨钰说:“不出医院,很快就放你回来。”说罢往前走去。

辛乔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上。

出了住院楼,她很快意识到,周琨钰是带她往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路走到周琨钰那辆白色保时捷旁边,周琨钰掌着车门又对她说了遍:“不带你出医院。”

她自己坐进车里,等辛乔坐进副驾,关上门。

一进到狭小空间,辛乔才想起自己手都没来得及洗,指腹沾着厚厚一层调味粉,而周琨钰的拥抱,就是在这时轻轻落了下来。

“没事的。”她拥着辛乔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辛乔那还沾着调味粉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成拳。

作为周医生,她不能给辛乔任何过于绝对的承诺,那是她的职责。

但作为周琨钰,她给辛乔的,不是承诺,是安慰。

人永远臣服于温柔。

那是辛乔产生动摇的第一个瞬间,她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她将真的喜欢上周琨钰?

第20章

不过这念头就在辛乔脑内晃了那么一瞬。

她现在没有余力去分析周琨钰的温柔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况且她也很清楚,这时无论是谁来同她说这样一句话,她都会感激。

她的胸口好似呛了一口薯片的调味粉,这会儿被周琨钰的那句话揉开了,她直挺挺的坐着,咳了两声。周琨钰的掌心带着微热,在她脊背后轻轻地拍,尔后放开了她。

她垂着眸子,不去看周琨钰那双灯光下宛如琥珀的眸子。

压着下颌说:“我走了。”

下车的动作其实有一些慌乱,不知周琨钰瞧出来没有,但她也顾不得了。

她像一个过分贫瘠的人,好不容易得来一把银币,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她忙不迭就塞进自己陈旧的存钱罐里,几乎能听到银币坠进去的叮当作响。她抱着存钱罐便跑,生怕又有人把它夺走打碎。

方才周琨钰的那两句话,就是这样的银币。

在周琨钰用温柔语调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辛乔发现自己信了。

她生怕周琨钰再多说什么,甚至挑起眼尾笑一笑,让她对周琨钰这个人产生什么质疑的话,她又不信了。

她攥着一手指的调味粉,越走越快。

忽地脚步一滞。

身后一束暖黄的光线照过来,是周琨钰打亮了车的远光灯。

辛乔倏然想起,她和周琨钰刚认识的时候,周琨钰从派出所送她和白雯雯回家,白雯雯家所在的旧胡同漆黑一片,那时周琨钰也是这样,打开远光灯,替她照着前路。

这会儿停车场没其他人,但有路灯,并不幽暗,周琨钰却做了同样的事。

辛乔一点不愿意承认周琨钰看透了她。

她怕黑。

此刻她怕黑,怕冷,怕死。

周琨钰在给了她一个拥抱后,又打开了远光灯。那光束炽烈而直接,比停车场路灯的存在感要强得多。

在周琨钰看来,辛乔脚步也就微滞了那么一滞,没回眸,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琨钰一只手腕搭在方向盘上,脉搏轻轻一跳,好似能溢出辛乔身上那清新的柠檬香。

其实她想得跟辛乔不一样。

要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实打实说出来,辛乔肯定又要吐槽她文艺。但她确然觉得,辛乔像一列轰隆作响的火车。

她的沉默是一种很喧嚣的沉默。又或者说,她的喧嚣是种很沉默的喧嚣。

她所有的鸣笛都沉沉的压着劲,只给站台上的有心人听到。除此之外,你只能看到她沉默的碾过,碾过铁轨,碾过生活。

那会让周琨钰想起一首诗,一首写火车的诗:

“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愿你一夜安宁。愿辛木的未来,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

辛木的手术被安排在第一台,俞怀远教授主刀,周琨钰任一助。

等候手术的场景,跟辛乔想象得很不一样。

她并没有高估自己,她觉得自己一定坐不下来,一定沿着墙根来回来去的踱步。

但她想错了。

事实上她就是坐在等候椅上,肩背打得直挺挺的。等候区还有其他患者家属,路过她时都会多看一眼,好似在看这姑娘怎么不紧张。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站不起来。

无论她扛起过多少次重达七十斤的排爆服,事实就是她现在两脚发软,站不起来。所有的气力全都集中在手指上,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腹,反反复复不停地抠。

怎么不知道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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