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坏的春天+番外(48)
“生日,”辛木克制地说:“还是要过一过的呀。我还以为我做完手术后,你就能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就,快乐了。”
辛乔不知怎地,就听懂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
辛木说要过生日,因为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生日”二字的天然后缀,是快乐。
“生日快乐”。
辛木希望她快乐。
以辛木尚且青稚的年岁,大概还不是很能想清楚,为什么手术做完了,生活也没有倏然变得轻松美好起来。
为什么辛乔没有用空出来的时间,去交很多的朋友,去谈恋爱,去过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姐妹俩一起上楼,又一起吃了蛋糕。
辛木咬着透明小叉子问辛乔:“好吃么?”
“很好吃。”她语调一向淡,不怎么说“很”这种字眼,顿了顿又翕动唇瓣:“谢谢。”
“哎呀。”辛木不好意思了。
辛乔扬扬唇:“你今晚要刷的题应该早做完了吧?快去洗澡,补补觉。”
辛木的确有些累了,洗完澡就去睡了。
辛乔跟着洗了澡,回到自己房间。这会儿时间尚早,她没开灯,把自己沉甸甸地扔到床上。
一只手臂打横,挡在自己的眼前。
不是困,就是累。为社交而累,为快乐而累。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她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拿起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给周琨钰闪了个电话,响一声,又挂了。
起床换衣服,又把马尾束一束绑在脑后,轻手轻脚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周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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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夜行,辛乔坐到了周琨钰公寓的沙发上。
她有门禁卡,也知道电子锁的密码,其实她一度在想,会不会她今晚过来,发现密码已经换了,毕竟周琨钰已经一周多没联系过她了。
滴滴揿摁几下,门却开了。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虽然刷过牙喝过水,但方才吞下的奶油好像一直糊在嗓子眼。她有些想再喝杯水,但这公寓里的一切她都不想动。
从雅灰的砖面到精致的金属件,从瓷白的茶具到水晶一样的玻璃杯。
无一不在提示周琨钰的出身。无一不在提示周琨钰这样的人,也如同这一切器皿般冷冰冰的没感情。无一不在提示她几近于动心的荒谬与可笑。
她一个人坐着,相比于平素挺拔的坐姿,腰勾着,两只手肘架在膝头撑着自己的重量。
那让她看上去很累,像在迫切的等待一个拥抱。
她根本不知周琨钰会不会来,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眸眼盯着华贵木地板精致的拼缝,到了有些发酸的地步。
直到滴滴两声,有人解开了电子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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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根本没想到辛乔会联系她,在辛乔生日这天。
先前她莫名于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压着辛乔生日这天赶回邶城,其实她根本没打算找辛乔。
生日这天,辛乔该是想和妹妹一起过吧?
况且一起过生日,算什么?周琨钰一向自诩理智,守着动心以前的那道防线,不会让自己投入太多感情。
一起过生日这种事,有些超过。
因为提前一天从医学论坛回来,她今日休假,辛乔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看书。
“像一根鱼线”。
往常都是她给辛乔打电话,所以当她第一次接到辛乔电话时,这样一句话,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透明的。若隐若现。却从喉咙一路贯穿到胃里,让人的整根喉管里痒痒的。
想咳。
于是她蜷着手指拿手背抵上自己的软唇,当真咳了声。
没用。没缓解。
她放任贝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又放开,把手机屏幕向下,反扣在桌面上。
又过了会儿,阿姨在外轻轻叩门:“琨钰,夜宵好了。”
阿姨在周家帮忙多年,与她相熟,没用“三小姐”这样浮夸的称谓。
“来了。”周琨钰把一枚叶片形状的书签嵌入书页。
代珉萱也下班了,餐桌边悄悄瞥周琨钰一眼,觉得她今日格外沉默些。
直到燕窝喝完,周承轩说了句什么,周琨钰仰起素白面孔,望向他。
代珉萱握瓷勺的指节又紧了紧,每每周琨钰这样望向周承轩,她心里都一阵惶恐,总觉得有什么话就卡在周琨钰的喉头,呼之欲出。
她先前只在看周琨钰,走了神,这会儿想堵住周琨钰开口,只得另起个话头:“今天科室里……”
周承轩朝她看过来。怎么,是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很突兀么?
周琨钰倒没看她。
复又垂下眼睫,轻轻翕了下。
直到代珉萱开车准备离开,忽地看到周琨钰也走过来,上了她的保时捷。
代珉萱犹豫了下,下车,走过来敲她车窗。
周琨钰降下一半:“阿姐。”
“这么晚出去?”
周琨钰固然也有她自己的应酬,譬如和同样世家出身的千金们搭好人脉。
周琨钰对那样的场合不大感兴趣,代珉萱对她的眉眼太熟了,所以能看出每每要去应酬的她,眉眼间其实有些倦懒。
但这时她没有,相反她有那么一些些急。
很微妙,藏进她素来端雅的表情里,但代珉萱能看出来。
“嗯。”她只这样应了句,尔后轻声提醒:“阿姐,我赶时间。”
代珉萱的心忽就刺了下——这好像是周琨钰第一次跟她说,“我赶时间”,好像她是一个阻挠了周琨钰生活节奏的多余的人。
代珉萱放开扶在车门上的手,退开一步。周琨钰没再说什么,冲她压了压下颌,开车离去。
扬起秋天的最后一阵晚风,碾碎了枯叶。
急什么呢。周琨钰在心里问自己。
就像同月与星为伴、一路风与尘的从鹿城赶回邶城来。
明明她没有打算见辛乔。
明明她觉得这样与辛乔一起过生日,不大好。
可现下已快十一点了,等她开车过去,再有不到一小时,辛乔的生日便过去了。
一小时掰碎了想,也不过就是六十分钟而已。
不过理智如她,在自己心里塞进了另一个理由,一个她今晚赶去见辛乔的合理理由:
那就是她好奇。
她知道辛乔现在有多讨厌她。每每两人亲近时,辛乔的愤懑不是假的。
那样讨厌她的辛乔,怎会在自己生日这天,联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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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是个很规整的人,但她今日倒车入库,停得有些歪斜。
也没再管,上楼,指纹解开电子锁,推开门,望见辛乔坐在沙发上,抬眸看了她眼。
复又低下头去。于辛乔而言,今晚的坐姿不大常见,不复往日的挺拔,腰勾着,两只手肘架在膝头撑着自己的重量。
显得很……累。
周琨钰脑子里自动就蹦出“累”这个字。
辛乔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埋头坐着。周琨钰不露声色走过去,她脚步很轻,也很慢,任由屋内的香氛,消解自己身上夜风匆忙的味道。
辛乔一直不说话,她便悠悠闲闲的坐下来,开始沏茶。
沏茶的时候,为了保持舒缓的节奏,她开始刻意想一些其他的事。比如:
方才一路开车过来找辛乔时,她经过了七个交通标志灯。
偶尔红灯,她把车停在路口。邶城的冬日没太多绿意,树枝总是枯败,直愣愣地伸展向墨色丝绒一般的天空,像故意。故意戳破了,便会有闪耀的星辰露出来。
周琨钰这样想着,还真把天窗打开来,往天空望了眼。
没有,没有星星。城市里看不到的星,大概等在她的公寓,存进她许久未见的一双眼。
周琨钰等在红灯前,细瘦的腕子轻搁在方向盘上,指尖不停的轻轻的敲。
以至于她初初进门、望见辛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时,心里莫名的想:用七个交通标志灯的等待,来换这样一双眼。
好像,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