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坏的春天+番外(61)

作者:顾徕一 阅读记录

没看清车牌,不知那是不是周琨钰的车。

就当是吧。

钢琴乐声吊住的一丝牵连那么缥缈,夜风一吹便跟着晃。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她们像过往无数次一样,一个向左,一个往右。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薄薄的乐声像一根蚕丝,隐形的拉在空气中越来越细,直到终于不堪重负般断作两截,在夜风里飘摇。

辛乔耳畔好似听到“啪”的断裂声轻响,她知道,她和周琨钰,从此又是陌生的无牵连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再见到周琨钰。

******

时近年节,对大部分人来说,充满对阖家团圆的期待。对辛乔和辛木来说,却没那么好过。

又一场雪后,她们迎来了辛雷的忌日。

辛木那件纯黑的大衣,不入流的聚酯纤维,因每年只穿一次,藏在衣柜里,不知什么时候被虫蛀了一个小洞,就在袖口,每次辛木一挥手,就晃着人的眼。

辛木吸吸鼻子,对着袖子不停抚弄:“什么嘛,什么嘛。”

辛乔:“别弄了,再去给你买一件。”

辛木一下子不说话了。

过了半天,垂头丧气的说:“不用了。平时也不会穿,不想买。”

辛乔也没再坚持。

她当然知道,辛木纠结的并非这件外套。

姐妹俩坐车去了墓园。

辛乔背着个大大的包,放在地上,先到管理室借了扫帚,把墓旁边的落叶和灰尘扫干净。

又从包里拿出块抹布,走到一边拧开水龙头浸湿,来回擦拭着辛雷的墓碑。

辛木站在一旁,看着她冻红的手指:“姐,冷么?”

辛乔:“不冷。”

抹布收到一边,献上一束花,又拿出包里的碗碟,摆上砂糖橘、苹果,还有一碟辛雷生前爱吃的卤牛肉,又接连斟满三杯白酒,沉默的洒在辛雷墓前。

天空透着茫茫的灰,一只鸽子振翅飞过。

一阵浓烈的白酒气中,辛乔叫辛木:“过来磕头。”拿了张纸给辛木垫着。

她们是老派而传统的家庭,跪天地,跪父母,跪天地间的正道和自己的良心。

辛木跪完以后换辛乔,风起的有些大,她得一直按着地上的纸,而散落的碎发被风乱撩着挡在眼前,让她有些看不清墓碑上辛雷的黑白照。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站起来,看到辛木眼睛还是红的。

辛雷走了已十年,到现在辛乔已可以相对平静的面对这一天。来扫墓时沉默寡言,和她平日里并没什么不同。

其实想想,辛雷刚出事的时候她也没哭过,那时事太多了,办葬礼、选墓地、走各种程序,又要算辛雷生前的积蓄加上抚恤金,怎么才够两人的生活费、学费和辛木的手术费。

一直到她参加工作,日子才相对没那么难了。

回程的车上,辛木还是蔫蔫的。

辛乔看她一眼。

有时候辛乔尽量让自己冷酷,冷酷地不愿去相信,辛木对这一天的反应会比她还大。辛雷过世的时候辛木才四岁,她们妈妈远走的时候,辛木更是才两岁。那么小的孩子,能有多少记忆?

每次扫墓,辛木却要足足消沉好几天。

这天下了车,辛木走到旧街口,忽地不愿再走,埋着头,双手插在黑色大衣兜里,鞋在灰扑扑的路面上来回来去踢着。

辛乔背着大包,那些碗碟都收回来了,还有辛雷墓碑的砖磨损了一块,她捡来装在包里,想去找地方配一块一模一样的。

此时大包沉甸甸挂在她肩头,来回磨着她肩胛骨,她回头叫辛木:

“快点走了,你不冷么?”

辛木埋头不说话。

“辛木。”

还是不说话。

辛乔忽然觉得好累:“你别在这种日子跟我闹脾气好么?”

辛木忽地转身就跑。

辛乔一愣,在心里暗骂一句,背着包立刻追了上去。

“辛木你不要跑!你别跑!”

尽管做完手术,她还是不放心。

辛木分明听到她说话了,步调慢下来,也没慢多少,变成飞快地走。等辛乔追上辛木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大路边,招手拦了辆出租正要上去。

辛乔上前一把攥住她胳膊,嘭一声甩上门,对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她不坐车,您先走吧。”

车开走后,她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你搞什么?你要去哪?”

辛木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我想去找周医生!”

辛乔一愣。

语气稍有些生硬:“你去找她做什么?她说得很清楚,让你忘掉她。”

她的态度也说得很清楚,让我也忘掉她。

“好,我忘掉周医生。”辛木抿着嘴角,一滴眼泪就顺着她侧颊的弧线滑进去:“那我想去找周琨钰姐姐,行不行?”

第37章

辛乔在那一刻, 忽然就抬头望了眼碧蓝蓝的天。

怎么会这样呢?说得文艺些,她那时内心几乎涌出一种宿命般的感觉。

她望着行走的云,想起她完成排爆任务的那天, 倚住墙根坐着,也是这样望着天、望着云, 想到周琨钰说放过她,内心浮现的几乎是一股庆幸感。

可现在,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辛木为什么想要去找周琨钰。

对她来说, 妈妈走的时候她十五岁, 爸爸去世的时候她十八岁, 从那以后,她就永远错失温暖的怀抱了。

可对辛木来说,对父母尚没什么很深记忆,对她来说不是“失去”,是“从未拥有”。

“失去”和“从未拥有”, 哪个更难过?

辛乔说不清。辛木也说不清。

而辛乔被生活磨得那般倔强冷硬,给不了辛木一个柔和的拥抱,她们的肢体接触,甚至从来都很别扭。这样算起来, 在慈睦出院时周琨钰抱辛木那一下,或许是辛木人生中获得的、一个真正意义上来自女性的温柔拥抱。

辛木太需要、也太渴望了。

尤其是, 在这样提醒她的人生“从未拥有”的日子。

辛乔很后悔,后悔她方才追上来, 为什么直接粗暴的一把攥住辛木胳膊, 甚至有些用力。这会儿她放开来, 望着辛木那聚酯纤维的大衣上被她捏出了难看的褶,而辛木的哭是一点不出声音的哭, 眼泪顺着她紧抿的唇角滑落进去。

她就那么抿着,不出声,也不再说一句话。

辛乔有一些无措,可她连说一句“别哭了”的声音都显得那样生硬。

她也想上前拥抱辛木,她怎么会不想呢?可就像她吊起嘴角想拎出个开朗笑意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生锈的机器人,连五官都在咯吱咯吱作响。

她这会儿四肢也锈蚀着,根本给不了辛木渴望的、真正温柔的拥抱。

她望着辛木说:“周琨钰……”

许久没说过这个名字了,她卡了壳,用力吞咽了下颈根,才能接着往下说:“她在上班。我想,你可能也不会真正再想去医院那种地方。”

辛木稍稍冷静下来了。满脸的泪痕,没擦,但转过身,往旧筒子楼所在的窄街里走去。

辛乔望着那小小的背影。

“等一下。”

辛木回头,望着她。直到这时,才终于抬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袖口被虫蛀出的那个难看的洞,明晃晃的。

辛乔把手机掏出来:“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今天下班后有没有空。”

辛木不说话,表情也没变化,眼眶里残存的泪风一吹,又那样落了下来。

辛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是抬头,望着碧蓝的天、行走的云。周琨钰的手机号她其实早删掉了,直到这时才发现,她怎么会忘掉那十一位数呢。

就像肺记得烟的味道。她大概也会永远记得那十一位数,像是身体的某种本能。

如果周琨钰的排班表没改,那周琨钰今天上午不坐门诊。辛乔直接把电话拨了出去。

她不知道周琨钰还会不会接她的电话。那会儿她背着沉甸甸的包,包里甚至还装着一块砖,她勾一勾背带,反复磨着她的肩胛骨。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