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洛阳边+番外(104)

作者:兰台卿客 阅读记录

连日的晴天终于让那日暴雪留下的积冰消融,听闻山路已经通了,裴时霁收拾整齐,牵了匹马,一路北行,越过城门上山,在钟声里走进了严明寺。

昔年认识的主持前不久圆寂,裴时霁俗务缠身而不得探望,万分愧疚,新任的主持引她上了一炷香,诵经后,裴时霁便一人跪在大殿的蒲团上静思。

旁边的蒲团似乎有人来了,裴时霁没太在意,那边响起摇签的声音,接着“哗啦”一声,签全洒了,裴时霁才睁开眼睛,见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女。

那女孩看着满地的签,须臾,一屁股墩坐在蒲团上,“让我搞这些我真搞不来,不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了,您就是裴将军吧?”

裴时霁不免好奇,“是我。”

“那请问您收徒弟吗?”

“嗯?”

少女大大咧咧,一身袍服也不嫌冷,“您一身好武艺,又没成亲没孩子,这要是失传了多可惜,这样,您招我做你徒弟,我伺候您百年,到时候给您送葬。”

裴时霁:“……”

“咳咳咳。”殿柱后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一个比少女稍矮且瘦弱的女孩披着氅衣走了出来。

“你出来干嘛,我都快说成了,别再吹着风。”

女孩:“……你说的很好,你不是饿了吗,你先去吃饭,接下来我来说便是。”

女孩说话很有威信,少女拍拍屁股走了,还叨咕着:“我把素汤给你热着,快点来啊,行就行,不行拉倒。”

女孩:“……知道了。”

裴时霁看着两人的交谈,觉得颇为有趣,等着那女孩开口。

“她不会说话,您不要放在心上。”女孩跪到蒲团上。

“你说话很有模有样,多大了?”

“七岁,我姐姐,十岁。”女孩又咳嗽几声,说话都有些累。

“想拜我为师,是你,还是她?”

“是我们,我姐姐想跟您学武功,我想跟您学文治。”

“我是兵将出身,武功还行,这文治,我可教不了你。”

女孩咽了几口气,不疾不徐地说:“你铲除了元文绍、邱景达这些逆贼,依我看,你的文治远在武功之上。”

“皆是圣人英明、公主英勇,筹谋得当,我只是个跑腿的。”

女孩看她一眼,“若非你行走于黑暗中行斧钺之杀,哪里会有松风明月,叹圣人之德?”

裴时霁不由得一愣,认真端详起这个女孩,“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皆是大逆不道之语?”

“知道,但这里,只有你知、我知、神明知,我不怕。况且即便是圣人也明白,这些事他必须找人去做,你做了,他便不必再做、公主便不必再做,我大周的君王,依旧是仁德贤明、品格高贵。”女孩说得多了,停下来开始歇息。

七岁孩童,语出惊人,裴时霁亦肃然起敬,同时也好奇她还有何见地,但听女孩继续说,“永昌公主若得好好培养辅佐,定会成为远在圣人之上的明君,因为她有你这个好老师,教会她听民言,感民情,纵懂驭臣之术,也始终战战兢兢,牢记君子慎独。”

“但你要走了,所以你也需要一个人来继续完成这个任务,那个人,便是我。”

裴时霁收敛笑容,“你说什么?”

女孩毫无惧色,“罗塔一部靠邱贼打入大周内部,现在这条线断得彻彻底底、轰轰烈烈,以圣人的脾气,便是向罗塔宣战的前奏,而你,便是出鞘的第一把利剑。”

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如此被人清晰地剖析,高山流水、酣畅淋漓,裴时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确保你不会权盛欺君,人性阴私,从无例外。”

女孩捂住嘴咳了几声,淡然道:“因为你教出的徒弟会成为比你更优秀的谋臣,而我辅佐的圣人会成为比上一任更优秀的君王。”

裴时霁缓缓站起,待到那女孩也同样站起时,笑道:“山高路险,怕不怕?”

女孩笑了,“三千里山河,我只见长空万里,无一阻挡。”

裴时霁会心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汤都凉了,再热就没味了,怎么还没聊完。”女孩的姐姐从里面跑出来,见两人在那站着大眼瞪小眼,不清楚情况,偷偷摸摸问:“要是没答应就算了,这人看起来还没书塾那个糟老头子聪明,是不是不靠谱?”

少女嗓门太大,压低声音但没什么太大效果,裴时霁听得清清楚楚。

裴时霁:“……”

女孩:“咳……她答应了。”

“真的啊!”少女眼睛一亮,“那我们是不是要弄什么拜师茶,给她磕几个什么的,还有……”

女孩听不下去,推着少女往里走,回头简单道:“您走前我们定登门拜访,正式拜师。”

裴时霁笑着点头,答应了。

事情有趣,裴时霁下山回程时心情好了许多,路过山脚下的长亭,但听有人吟唱:“长亭外,古道边……”

裴时霁随意看了一眼,有一人坐于亭内,火炉烹茶,烟雾袅袅。

那人同样望了过来,笑道:“古有十八里相送,故人相别,裴大将军,不来送送我吗?”

84.离别

身后雪山横陈,阡陌交纵,眼前红泥火炉、茶香氤氲,那人倚靠扶手,怡然自得。

裴时霁拾级而上,反复确认之后,道:“杀了邱荣的故人便是你?敢问阁下尊称?”

女子手持玉盏,大笑得弯腰,擦擦眼角,道:“果真是贵人多忘事,裴将军有了新欢,便忘了奴家了吗?真让人难过。”

女子玩闹够了,忽又脸色一沉,“当初真该杀了你,你这般废物也配位极人臣,真是圣人无德。”

女子从腰间取下一方玉佩扔给裴时霁,将杯中温度正好的茶汤饮尽了,站起来往亭边走了几步,裴时霁才发现她是跛足,翻开手中玉佩,不禁蹙眉,“这是裴家祖宅的玉佩,你从何而来?”

“你当真蠢钝如猪,这玉佩是我的,你说从何而来。”

“你是裴家人?”

“怎么,裴家只有你们一支不成?”女子扶住柱子,似乎有些疲惫。

裴时霁这一支乃为裴家旁系,常居江南,后其父掌兵,一家人才迁往北方定居,如今只剩裴时霁一人,与老宅早就断了联系。

她拿着玉佩细细思量,想起少年时父母初去朔苍,自己曾经跟着孟全在老宅住过一段时间,将记忆里年龄相仿的人一一想过,裴时霁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道:“裴季蘅?”

“这么久才想起来……”裴季蘅摇摇头,毫不掩饰对裴时霁的嫌弃。

裴时霁却不甚在意,“原来是你……你竟来了洛阳。”

“我为何要来洛阳!还不是因为你!”裴季蘅转身冲裴时霁吼道,“我本是千宠万宠的嫡脉才女,将来最有可能带领裴家出人头地的人,一次坠马摔断了腿,断了军功的路子,没关系,我考科举一样入仕。可是你忽然出现了,你父亲那个书生死了,又轮到你登台子唱戏了!”

“阖族耆老的眼睛全在你身上,就算我中榜状元,他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了,因为我是个断了腿的废物!”

“如果我的腿没有断,你哪里比得过我,文韬武略,我样样略胜一筹,连烹茶这些风雅之事,我也全都精通!世人提及裴家的时候,应该说的都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裴时霁回忆起少年时与裴季蘅相处过的短暂时日,那时只觉得她恃才傲物,不曾想竟变得如此偏激。

“我来到洛阳,投到邱家门下,给那个没脑子的庶出二公子当幕僚,真想借刀杀死你,没想到,真是一群废物。”裴季蘅说累了,重新坐回垫上。

她说得言之凿凿,裴时霁却觉得不对,“当初帮邱荣引开我们的应该是你,杀了邱荣的也是你,你既然这么想杀了我,为什么要反过来杀邱家的人?”

裴季蘅倒满一杯热茶,忽然恶狠狠把杯子掷向裴时霁,裴时霁没有躲避,任由茶汤打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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