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洛阳边+番外(54)

作者:兰台卿客 阅读记录

后角门那墙挨着墙,行人稀少,祁岩沉一个人候着,不多时,便等到了疾步而来的裴时霁。

裴时霁穿着官袍,显然是自官署而来,她面上的温和险些没绷住,随便行了礼,目光里压了几分薄怒,“祁大人……”

祁岩沉抬手,打断了裴时霁的话。

他知道裴时霁是不拘俗礼的人,所以现在她的怒气绝非因为招待不周,而原因,昭然若揭。

心里变得沉重,祁霏血肉模糊的背和祁家几十年的家训齐齐压在了他的肩上,这个恃才傲物了大半辈子的书生,面庞沧桑,身躯好似早已老弱,他后退一步,向裴时霁跪了下去。

43.变化

裴时霁伸手去扶祁岩沉,忙说:“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祁岩沉不敢,伏在地上,哀求道:“裴大人,放过小女吧。”

“祁大人这是从何说起!”

“拙荆去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们的女儿,再三嘱咐要我好好将她们抚养长大,将来托付给可靠之人。能够与将军结亲,是祁家的福分,也是我大女儿的福分,卑职铭感五内。我那二女儿,虽顽劣,却也是我心尖的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错下去,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女祁霏吧!”

裴时霁听懂了,收回手,沉声道:“祁大人难道也要去信那些没由来的流言,而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吗?我还以为,祁大人是能辨得清是非的明白人。”

祁岩沉苦笑:“作为祁岩沉,卑职不屑于去听;但作为父亲,众口铄黄金,我不敢不信。”

此时此刻,他不是一个臣子在求上位者,而仅仅是一个父亲在豁出体面尊严来护女儿的清白。

祁岩沉一字一句,字字锥心,像秤砣一样砸在裴时霁心上,砸得她心情沉重。

祁岩沉卑微的姿态泾渭分明地画出一条界限,让裴时霁不能向前一步。

说来何其可笑,她斗到如今的陈规陋习,名声、清白,依旧无能力撼动其分毫。

万千枷锁何止是捆住了大周,亦是捆住了她自己。

许久,裴时霁道:“我知道了,祁大人请起吧。”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脱力感,肩膀垮塌下来,向祁岩沉推手作揖,遥遥望一眼深深庭院,眸色渐黯,转身离去。

*

屋内祁霏的情况不容乐观,本就旧伤未愈,新伤又猛,已气若游丝,面白如纸。

赵叶轻记起以往在江氏医馆看到的场景,当机立断让祁岚帮忙,两人让祁霏趴在床上,脱去她的衣服,先行止血、敷药,防止血渍干涸黏住衣服。

老太医慢悠悠地来了,还是祁岩沉特意请的女太医。德高望重不假,但却是先帝时候的女内官,古稀之年,一举一动都慢得人心急如焚,急得赵叶轻直打转。好在她医术尚且高明,把过脉,施针几次,祁霏浑身一颤,气息充盈起来。

“未伤及五脏六腑,实乃大幸,今后三月,必须好生静养,切不可再添伤患。”

“那小霏何时才能醒来?”赵叶轻问。

“快了,最迟今晚。”

看过祁霏背上的伤口,老太医去写方子,祁岚连声道谢,让忍冬即刻去拿药。

祁岩沉进屋来,见祁霏依旧昏睡不醒,而祁岚也因自己不自在起来,心中一阵难过,不忍再看,便主动请了太医到前厅用茶。

屋内只剩了三人,赵叶轻脱力地坐下去,手抬了几下才把披风解开,双手仍旧细颤不止。

“赵姐姐,你且去歇歇,我守着小霏便是。”祁岚道。

赵叶轻摇摇头,将披风搭到椅背上,没力气说话,只是摇摇头。

赵叶轻的靴子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现在已经干涸,落下泥块来,衣服上还粘着枯草,眼睛不大睁得开了,勉强地坐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祁岚左右看看,叹口气,让人送来温水,又自己亲自跑了趟厨房,做了些松软的点心来。

赵叶轻怕动静大了吵到祁霏,便在院中的石桌上洗漱过,和祁岚回了屋子继续守着,安静地吃着点心。

日光渐弱,忍冬拿回了药,煎了喂祁霏吃下。几人谁也不愿意去吃晚饭,便如此一直坐着,直到府内掌过灯,祁霏的手动了动。

祁岚挨得最近,怕是自己错觉,待到祁霏睫毛也颤起来时,才惊喜地小声道:“小霏?”

这一声将小憩中的赵叶轻唤醒,她连忙围上去,“小霏醒了?”

祁霏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朦胧地出现三个身影,纵使未看清,但熟悉的感觉已让她唤道:“阿姐……”

“哎,别动。”祁岚用帕子拭了她脸上的汗,忍冬斟来茶,让她喝下。

趴卧的姿势说话不大方便,祁霏想起来,背上又火辣辣的疼,无奈趴回去,头一转,冷不丁瞧见赵叶轻红了眼眶。

“我都没哭,你倒是哭上了。”祁霏故作玩笑地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感情充沛,要不然就是胆子太小,见点血就吓到了不成?”

赵叶轻背过身擦擦眼泪,转过身瞧着祁霏,眼尾的红色不减反增。

祁霏心里叹口气,指指凳子,“你们坐下说话,我头仰得难受。”

知道祁霏是不喜欢煽情的性子,见她刚醒就开玩笑,也明白她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大家都拥在这反而会加重她负担,不如各自去做事,况且时间也不早了,总不能都在这饿着。祁岚便道:“你们先聊,我和忍冬去做饭。”

门一关,屋内就剩了烛花的声音,赵叶轻从言坐下,瞧着帷幔,有些发愣。

“你打哪回?衣服也不换一套。”

“外郡有件牵扯京官的案子,着我去一趟。”赵叶轻从怀里陶出个锦袋来,“紧赶慢赶的,仍是没赶上你的生辰。那边盛产一些小玩意,我瞧这根短萧甚是精巧,不比洛阳造的差,给你捎了个,当作生辰贺礼。”

祁霏心疼道:“哎呀,我生辰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不过有何要紧,你这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这样赶路。”

赵叶轻抿着唇笑了笑,祁霏捏过短萧,望着自己窗台上摆着的那个大雁陶器,开心道:“正好,萧声唤雁归,它俩摆一块好了。”

赵叶轻帮她将短萧送过去摆好,回来依旧坐下,不曾言语,祁霏觑着她,“你是不是有心事?”

赵叶轻虽然说不过她,但也算个啰嗦的人,小时候自己爬个树,都会被她念叨半天,念得她一脑门的之乎者也,今日怎么没话说了?

赵叶轻无奈地舒口气,苦笑道:“只是觉得,我很没用。”

“读书时,我读的是治世之道,穿上官袍,以为自己走的是救民之路。可如今才瞧出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罢了。”

祁霏一愣,“你怎么会这样想?是不是这次出去谁欺负你了?”

赵叶轻摇摇头,“没有人欺负我,我自个想出来的。我只是难过,我护不了你。”

御史台的改制阻力重重,此番到外郡查案,一个个端的都是笑脸,把她当圣人待。

圣人是要尊在墙上的,所以她也被当个木架子,置在高位上。肚子里的诗书说出去只会被人笑迂腐,瞧吧,读书读出个傻子。

赵叶轻忽然意识到,她确实是个无能为力之人。

哪怕是这次的私事,赵叶轻既不能周旋事情,又不能责令祁岩沉住手,她只能卑微地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头,求人高抬贵手。

这一次是祁岩沉,下一次又会是谁?自己的命不攥在自己手里,就像砧板上的鱼,等着屠夫的刀。

她苦苦追寻的治世之道,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祁霏拍了拍赵叶轻的手背,“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赵叶轻疑惑地看着她。

“若是你还无用,那点你作状元的圣人岂不是更无用?”左右无人,祁霏说话大胆,“况且何为有用?何为无用?往大里看,人人都无用;可往小里看,你确实救了我,而且面对那些贪官污吏,你也把他们吓得有所收敛,这又怎能说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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