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苍兰与木槿花(25)
“进去吧,外面太冷。”陈绎心拉起行李箱,还未抬脚,乍然感觉头顶有些许斑斑点点的凉意。
她回头,天空正缓缓飘落白絮。
竟然……下雪了!
一旁小孩兴奋地指着黑漆漆的天空大叫:“妈妈!下雪啦!下雪啦!终于下雪啦!”
南云知闻声也回头,只见满目浅白。
陈绎心跨门的动作彻底停滞,她退出了门外,说:“临走前来场大雪,看来我们运气还是不错的。”
南云知没说话,眸中倒映着雪影。
暮雪白头,片刻间美得静宁。
远处人群喧闹,暗夜里,一道高音像扯断的绸布。
“杀人了——”
“快跑啊有人砍人——”
“小孩!谁家的小孩!!”
陈绎心脸色一变。
她甚至还没牵到南云知的手,就被蜂拥而至的大群人马推攘,踉跄着混进人堆。
不知道是谁浑身血跑到路中间,面目全非,把门口拥挤的人们吓得更惊慌失措。
陈绎心舍弃行李箱,逆着方向跑。
“南云知!”
她越跑越快:“南云知——”
只有女人男人的尖叫,以及小孩惨烈的哭泣声。
陈绎心脸色比雪还白,几乎用吼的:“南云知!!”
终于,女人轻弱的声音出现:“我在这……”
陈绎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南云知躲在门后,玻璃牢固,她暂时很安全。
高悬的心脏沉甸甸掉回原位,隔着玻璃门,女生低头,又抬头,血管一阵一阵跳动。
她的衣摆被风吹鼓,发丝在脑后扬起。
摁在门上的手印了层细密的雾,是被吓的。
原来她也会情绪失控。
原来她也会急得浑身大汗。
南云知望着她的眼睛,嘴唇翕动。
陈绎心听不清,侧耳道:“什么?”
“我们在——”只说到一半,便被另一声尖叫覆盖。
下一秒一只手从后方绕住陈绎心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带摔到地上。
陈绎心脑中空白,凭本能躲了一下。
刀光寒冷,扎进身体时感觉不到疼痛。
她不清楚被刺到哪里,用尽全力踢开身上的人。
是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满身酒气。
——刀子还在肋间,陈绎心扶着伤口坐起身,侧头看见南云知惊恐的眼神。
这么害怕的表情,吓到了吧?
她想开口安慰,可似乎被扎到肺部还是喉管,嘴唇刚张开就一口血喷出,冲锋衣瞬间变成墨黑。
南云知的惊叫刹那间划破夜空。
浑身酒气的男人契而不舍地继续扑上来,陈绎心又费力把他踢翻,自己也跟着滚到台阶下。
血液蜿蜒流到雪地,而雪簌簌落到陈绎心眼里。
她从没想过死不死的。
不过要是死了,属于见义勇为的牺牲吧?
就是好可惜,因为……
还没真正意义上跟南云知说一句……
眼皮沉重,但她不想睡。
她挣扎着,坚持着,努力往南云知那边爬去。
北京的大雪与风沙交融,掀起散落满地的碎片。
陈绎心支撑乏力,闭上了眼。
***
南城连下三天雨,下得人们烦闷不安,一则新闻激出涟漪,打破原本枯燥无味的生活。
三天前,北京机场发生恶意伤人事件,持刀者连砍八人,其中死亡三人,轻伤四人,重伤一人,伤者均已送医救治,后续还在更进中。
姜浣退出视频界面,到医院了,她淋着雨下车。
陈绎心受伤第二天被紧急送回南城,走的私人通道,应该是南云知动用了关系。
周懿跟沈梦涵出来接她,也没打伞。
“怎么样?醒了吗?”
“没有,我们才赶来,事情太突然……”
“听说当场就没了三个,绎心是轻伤那四个之一吗?”
沈梦涵脸色不大好,摇头道:“她是唯一重伤。”
当时那把凶器留在陈绎心身上,凶手因此又上前拔刀,现场监控曝光出来,可以清晰看见喷涌的血。
姜浣原本还挟一丝希望,现下跟着沉了脸。
三人来到病房前,南云知正在跟医生交流。
她以南家的名义,让医学世族张家家主亲自出马,手术已经做完,张家强调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
可南云知还是不放心。
因为陈绎心没睁眼。
陈绎心一天不睁眼,南云知一天放不下心。
“南姐姐……”周懿唤她。
南云知于是扭过脖子,头发整个黏在一块,从出事到现在,她连衣服都没换过,仍然穿着北京大雪下那件冬装。
“还不能进去。”南云知语气平静:“要等她醒。”
护士推着车走过,三人乖巧靠到一旁,让出过道。
几滴冰凉的雨从医院的窗帘布外溢进来。
“哗啦——”
又下雨了,风吹得她们瑟瑟发抖。
南云知单薄的肩膀瘦削且脆弱,姜浣看不下去,劝道:“天气冷,你穿件外衣吧,别感冒了。”
别感冒了,陈绎心以前总这么说。
南云知手上只有陈绎心脱下的冲锋衣,血液凝固在纤维里,结成棕褐色的血块。
这衣服还是她们第一次去旅游,在漠河机场,南云知非要强行买下来送给陈绎心的。
而后一整年,只要天气稍凉陈绎心就穿它。
南云知把冲锋衣披到自己身上,衣服很宽松,遮住她大半张脸:“你们隔着玻璃看看就好,等她醒了我会通知你们。”
走廊灯昏沉,女人的身影埋入黑暗,望不清任何情绪。
“南姐姐,你别难过,绎心不是没事吗……”
周懿的安慰反而放大了南云知的情绪。
她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动,手抓在椅背,一说话,像含了哭腔:“你们走吧,下雨天快回家。”
姜浣往前一步:“你……”
沈梦涵拉住她,冲她摇摇头。
姜浣伸出的手垂下。
“绎心不希望你难过的。”她说。
南云知没出声,只疲倦地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病房内,陈绎心陷在奇怪的梦魇里。
她梦到陈安心变成一艘船在海面上飞速行驶,眼看就要撞到礁石,孙梅出现了。
孙梅转头对她说:“你弟弟要维修,给妈妈点钱吧。”
陈绎心逻辑清晰:“为什么梦里还要给你们钱?”
孙梅说:“你弟弟漏水了!”
陈绎心听见自己说:“我还漏血呢。”
孙梅尖叫一声,冲上来掐她。
她连忙躲开,结果掉进海里。
她一直下沉,下沉,沉到最底,见到南云知。
南云知一副人鱼公主打扮坐在巨大的贝壳上,甩着冰蓝色尾巴,冷幽幽地说:“陈绎心,你终于来了。”
陈绎心潜意识认识她,但梦境不受控,她只能继续不受控地问南云知:“你是谁?”
“人鱼”海藻般的长发淌下贝壳座椅,说:“我是被你囚/禁的公主。”
“不可能。”陈绎心说:“我囚你做什么?”
南云知笑一声,说:“因为你爱我,你想得到我。”
“……”
陈绎心转身就走,下一秒被那些海藻头发缠住了。
“陈绎心,你承认吧。”
“你就是爱我。”
“神经病。”陈绎心梦里也异常情绪稳定:“我要回去。”
“你去哪?你不在我身边,你要去哪?”南云知说。
“你不是南云知。”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
陈绎心被问得不耐烦,甩开手:“南云知没有鱼尾巴。”
“我有,我平时都是装的,你要把我救出去找女巫,我才能得到一双腿。”
“这本我看过。”陈绎心若有所思:“海的女儿,小美人鱼是不是?你演点好……诶!”
“南云知”恼羞成怒,把她从海底悬崖推了下去。
于是陈绎心睁开眼,第一句话是:“海底也有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