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是不太隔音的，虽然江舅妈压低了声音，但江海花还是听了个隐隐约约。反正意思就是数落江舅舅的不是，说他自己的女儿不接，跑去接别人的女儿。江舅舅反驳说是，江海花是他姐姐的女儿，不是什么别人的女儿……

还是这些话，他们又吵了好一阵子。

江海花趴在凳子的靠背上，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很讨厌是吧？”

江海花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杨小满是在和自己说话。

杨小满目光落在江海花身上继续道：“他们天天都在吵架，在你来之前也在天天吵，不过那时候是因为我。很搞笑吧？他们好像不吵架就过不下去一样，我有时候都在想要不劝他们离婚得了。”

江海花想到自己的父母，声音沙哑道：“一起生活十多二十年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离婚，就算离了婚也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小满笑了笑，道：“原来你不是个呆子。”

江海花转过头，没有搭理她。

杨小满不在意道：“其实你来了，我也挺开心的，他们争吵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到了你身上。以前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有什么问题，才会导致他们一直吵架。”

杨小满忽然坐起身子，露出一大排牙笑道：“现在我明白了，问题并不在我身上。他们就是得吵架，来宣泄着平淡日子里鸡毛蒜皮的烦心事。”

江海花一开始是觉得杨小满释然了，但后面又总觉得她的笑很苦涩，像是不得已，用来掩盖自己的悲伤，面具一般的笑容。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杨小满问。

“不知道！”江海花回答得很果决。

“哈哈哈。”杨小满身子缓缓滑下，骂道：“呆子！如果我们在别的地方相遇可能会成为朋友，但是在这里我还是会赶你走。”

“随你。”江海花漫不经心回答道。

昏黄的灯光跃动着，像是录音机一样不动声色记录着，记在她们俩人的记忆中。后面江海花和杨小满真的成为了朋友，只要江海花一说起这晚上的事，杨小满便会想要跑，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太过羞耻。

“姑娘们，出来吃饭啦！”

直至门外响起江舅舅的声音，杨小满和江海花这才间隔着走出房间。

杨小满熟练从墙角拿出一张可折叠的木头桌子搭好，然后从角落拿起四根叠放在一起的塑料凳子。这时，江舅舅和江舅妈端着菜和碗筷放在刚搭好的桌子上。

一共摆放着三个菜，一个辣子鸡、一个青椒肉丝、一个干煸海椒。江海花看着桌子上的菜，一时间有些犹豫起来，但看见三人面不改色吃着，觉得或许不辣，便尝了一块辣子鸡。

“咳咳咳……”

江海花被辣椒呛到，满脸通红，不断咳嗽，泪花在眼眶打转。

“噗呲。”杨小满忍不住笑出声。

“小满，去给姐姐接水！”江舅舅指使道。

“凭什么！”杨小满满脸不愿意。

江舅舅瞪着她，最后她还是屈服，满脸不情愿去接了杯水，放在江海花面前。

江海花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口腔中的辛辣感才好了些。

“菜做这么辣干嘛？”江舅舅抱怨道。

“平常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你要是觉得不好以后你来做好了。”江舅妈立马反驳。

“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太能吃辣。”江海花在俩人中间打着太极。

“不能吃辣，来充州干嘛。”杨小满边吃边阴阳起来。

“杨小满，你怎么说话的？”江舅舅朝她吼道。

“没事，没事……”江海花在中间摆手。

“小满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我跟你说过别太惯着她！”

“我看你才是，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呢！”江舅妈生起气来，脑袋两侧泡面一般的头发也跟着上下跳动。

说着江舅舅又和江舅妈吵起来，杨小满没有丝毫要劝的意思，只是埋头吃菜，吃完便转身离开餐桌。江海花看了看江舅舅又看了看江舅妈，叹了口气，刨了几口米饭，也离开了。不过她没跟杨小满一样进房间，而是选择了出门。

关上门，江海花依旧能听见屋子里的吵闹声。她没有过多停留，快步朝顶楼走去。

无论多少次，天台上的景色还是会让江海花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她爬上小平台的楼梯，并没有看见蔡阳，看样子她今天是不会来了。

江海花抱着双腿坐在天台上，远方霓虹绚烂，星空辽阔无垠。心里想着，妈妈会不会也在异国他乡和自己看着同一片夜空，但仔细想想应该不对，现在国外估计刚到早晨，说不定她都还没起来。

江海花在天台上待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有些凉意，街道静下来，才下楼去。

第二天，江海花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一下直起身子。房间黑得有些吓人，摸索着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早上六点半。江海花试探着从双层铁架子床上爬下，整张床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烦不烦！”

杨小满翻了个身。她在与四中位置相反的一所中专上学，上学时间要晚半个小时，况且就算迟到也没什么，所以她经常一觉睡到自然醒。

江海花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凭借记忆，磕磕绊绊离开房间。

来到客厅，厨房透进暖黄色阳光，穿过门缝，变成梯形的光幕映衬在地面，只照亮四分之一个客厅，客厅其它位置距离光幕越远则越黑。餐桌有一小部分被阳光照耀，蓝色塑料碗罩下面摆放着一碟酸菜、几个包子和两大碗稀饭，看样子是给她和杨小满留的。

第11章 生气

“舅舅？”江海花敲了敲他们那个房间的门。

“舅妈？”继续敲了敲，还是没人回应，看样子是都出去上班去了。

江海花打开碗罩，抱起一碗稀饭吃起来，特意给杨小满留了些菜，然后将碗罩盖上。

三两下将自己吃完的碗筷洗完后，江海花出门去。

顺着漆黑的楼梯走下，楼下那个卖衣服的店子已经开门。

“覃姨。”江海花朝那个干瘦的中年女人打了个招呼。

“上学去啊？”覃姨笑着回答，但眼神中有些困惑，似乎不记得江海花是谁。

“嗯。”江海花点头。

走到街道上，街上店铺陆陆续续开门，江海花印象中模型街是条古老的、破旧的、腐败的老街，没想到此刻在这条街孕育着无数的生机。

每一道卷帘门拉开的声音，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声音，商户清扫门前灰尘时扫把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这是微弱的，不被社会在意的，努力生存的人们汇成的充满生机的海洋。

江海花心中雀跃起来，她对母亲心心念念的地方，从“充州”这两个字上面终于开始有具象化的认识，以后若是有人和她提起充州，她第一个想到的一定这条街。

搭上14路公交车，车上已经站着许多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学生模样的人。跟着公交车摇摇晃晃，二十多分钟后，到了四中门口。

到了教室，蔡阳又趴在桌子上。江海花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晚上都不睡觉的。

“海花早！”许正男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早，正男。”江海花笑着回应。

“海花，早。”杨大仙接着说。

“大仙，早。”

“干嘛学我？”许正男鄙夷道。

“谁学你了？”杨大仙不甘示弱。

“谁学我谁自己心里知道。”许正男抱肘将头拧到一边去。

“你少搁这搁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把海花拉拢过去嘛。”杨大仙翻着白眼道。

“大眼牛！”许正男火噌得冒出来，道：“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看你才是小人。”

“海花你来评评理！”许正男一把将她拉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