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酥把她照顾得很好，漂亮的裙子，漂亮的发饰，坐在那儿就像个小公主似的。

郁焉用手挑起苏酥刚帮小艾扎好的一条辫子，拎在手里晃了晃，应了一声，“诶。”

“焉焉姐姐……”小艾被领走之后，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从前的亲人，一时半会没控制住情绪，抱住郁焉的腰哭了起来。

“小艾，小艾，辫子都散啦……”苏酥一改平时在那群小弟面前的大姐大模样，现在就是个慈母，温柔地凑过去哄着小艾，“我先给你把头发扎好，然后你再和焉焉姐姐说话好不好？”

郁焉察觉到小艾哭得身体都在抖，于是接过苏酥手里的辫子，“苏姐，我来吧。”

苏酥无奈递给她，“行吧，我这个妈还没亲到你的程度。”

郁焉没说话。

囚哥在旁边等着，看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但是又怕烟味被窗边的人闻到，只好退到了门边去。

一直到小艾停下了啜泣，郁焉扯起衣摆给她擦眼泪，“哭什么呢，小艾？”

小艾懂事得不行，哭完就收，也不再多说，心里那些话全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苏酥起身，去床头柜上拿了几份文件过来，一一摊在郁焉面前，“小郁焉，签个字吧？”

“签什么字？”郁焉看了一眼，《苏城酒店产权及管理权转让协议》，眉头一跳，“苏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酥也不藏着掖着，“小郁焉，我得癌了。”

郁焉怔住。

“乳腺癌，说是中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苏酥靠在沙发上，看起来还是个十分有魅力的女人，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实在苦涩，“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以前做了那么多缺德事，现在一次性还回来了。”

囚哥拿烟的手一抖。

“我上次告诉你，要把名下的四家酒店全部给你，不是说着玩的。”苏酥扯开笔盖，递了一支笔给郁焉，“小郁焉，姐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你，只希望你能帮我接好我剩下的那些个烂摊子。”

郁焉嗓眼有些难受，“……什么意思？”

“我想带小艾出国，手续托关系都办齐了，很快就走。”苏酥脸上挂着满目的悲戚，“国外医疗水平高，说不准就把我治好了呢？而且，我的前半辈子都耗在这里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能留给你的我都给你，但是小艾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还有钱的来源，小艾这辈子都会过得很好。”苏酥觉得自己都交代清楚了，“小郁焉，你愿意帮姐这个忙吗？”

她这是在拿钱，来买郁焉最后的一片忠心。

苏酥一走，这座城市会暗流汹涌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她过往结了太多仇家，牵涉了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谁接她的手就等于是给自己挖了个必死的坑。

郁焉觉得手里的笔似有千斤重，“……为什么是我？”

苏酥看着她，眼中只剩笃定，“我只有你能托付了。”

郁焉以前无意听苏酥对别人说过一句话，“你觉不觉得，小郁焉和以前的我挺像的？身上那股劲，说不上来，有时候我恍然会觉得看到了自己。”

她们是何其相像，都是从跌宕的激流中爬起来，颤巍巍站稳，眼神凶狠，誓要和命运斗到底，头破血流，纵死亦无悔。

就因着这一句话，郁焉落了笔。

“好……我接。”

那成为了她和苏酥见的最后一面。

小艾一直不肯让郁焉走，一路默不作声跟着到了楼下，在大堂里，郁焉蹲下身体，本试图哄哄小艾，结果看到女孩通红的双眼和都快被咬破皮的嘴唇。

“干嘛呢？”郁焉揉着小艾的脸，一脸轻松，“你陪着苏酥妈妈去治病，自己也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再回来，焉焉姐姐和红妈妈，还有红园的大家，我们都会等你回家的。”

未来的事说出来谁信？但是小孩儿会当真。

小艾眼角挂着眼泪，轻轻地问，“真的吗？”

“真的。”郁焉笃定点头，和小艾背后的囚哥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挥挥手，“我走啦，小艾。”

小艾死死咬着牙才能憋住眼泪，她点点头，也装作很懂事的样子，“焉焉姐姐，我会努力念书，以后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郁焉冲她一笑。

出了酒店后郁焉的心脏疼得直抽，她好想好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放肆地哭一通。苏酥得癌，小艾离开，这些突然打破原有生活平衡的事情，几乎超脱了她的接受范围。

但郁焉哭的次数很少，她不习惯外露自己负面的情绪，现在也只是昏了头一般骑着车在街道上乱窜，整座城市都很嘈杂，处处都是人，她连一个可以安静哭的地方都没有。

她最后去了篮球场。

最后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她想到——现在时间还早，篮球场不会有太多人，她只要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就可以，她只要低着头，别人看不见她在哭就可以。

小电瓶停在了篮球场的一角，郁焉强行忍着眼眶里的湿意，转身的时候听见了篮球砸在地面上又弹起的声音，重复几次，还夹杂着人声。

“九点都没到！老于你有毛病啊！”于帘被老于拽着卫衣的领子，人浑浑噩噩的，昨晚上失了眠，三点才睡着，结果八点就被老于叫醒了，美名其曰——晨练。

“乖乖，昨天你妈知道我在家，差点发脾气你没看见吗？”

老于依旧心有余悸，“所以你看，一个健康有魄力的身体多重要啊，关键时刻保命，不关键时刻谈起恋爱来也能展示魅力啊！闺女，闺女，赶紧的，咱爷俩打球去！”

于帘不耐烦地挣开老于的手，“行了，我自己走。”

太阳正对着她的眼睛，强烈刺眼的光下她只能看见远处站了个人，轮廓有些熟悉，她稍微认了认，心里立马颤动起来。

“老于，你自己打去吧！”于帘把球塞进老于的怀里，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头，“你真是亲爹啊，神助攻！”

老于听见了个名词没听懂，来不及问就看见于帘朝着一个人影跑了过去，他疑惑地偏头辨认了一下，发现站在那儿的像是个姑娘。

姑娘！

老于心头大为一震。

郁焉意识到于帘来篮球场之后立马背过了身去，心里默念着别过来别过来，但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她咬紧了嘴唇，疼得不行。

于帘试探着走近，柔声叫她，“郁焉儿？”

郁焉的肩膀抖了一下。

于帘还没意识到郁焉身上的低气压以及快要绷不住的情绪，背着手在郁焉背后打转，“你也出来晨练？这么巧啊……”

“你走开，我想一个人静静。”郁焉颤着声音，说的话音调都是抖的。

于帘这才听出不对劲，一把扳过郁焉的肩头，对上那双比兔子还红的眼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

郁焉抬眼，恶狠狠地瞪着于帘，“走开。”

那模样像要吃人似的。

于帘刚挨完郁焉的一顿揍，也不长记性，只是想心疼地抱一抱这个样子的郁焉，她光想还不够，居然真的弯下腰，紧紧地搂住了郁焉，把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怀抱被嵌得满满的，于帘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圆满了，她靠在郁焉耳朵边上，“郁焉儿，想哭就哭吧。”

一语道破她所有的情绪。

郁焉的身体抖了抖，心里无所依的情绪像是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她忍了再忍，没忍住，终于有些崩溃般地上前一步，狠狠抓住了于帘的背，压抑着哭了出来。

于帘头一回见郁焉哭，那瞬间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她想拿命疼这个人。

第27章

“呜呜呜——”

于帘听着郁焉哭，疼得眉头直皱，还轻轻拍打着郁焉的后背，“郁焉儿，咱哭就痛快哭，你想咬我也行，就是……你松点劲儿行吗？”

她肩膀上那块肉都快被咬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