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34)

作者:酒醉的福蝶 阅读记录

出乎殷九弱的意料,扶清此刻平静异常,眉间的寂灭朱痕并未有加深之势,只是颇有死寂凋敝的雪意。

“我若离去,或许再难有相见之日,”女人反复看着休书上的字,喃喃自语。却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把休书珍惜地折好,“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是不是这世间的事情都如此,有人急切渴望,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有人放弃了,到最后柳暗花明。

道经里写作:得与失本来并没有任何区别,本来无一物,本来就不曾有,没有得也没有失。

扶清扪心自问在千年万年以前,或许还可以虚假地相信这些话,自欺又欺人地相信,可她早已在得失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心。

再也无法说出这样虚伪的话。

风雪入袖,翻出殷九弱黑衣里一截洁白的暗绣里衣,白黑两色浓烈非常。

她微叹一声:“谢谢你为我堆的雪人,和编制的青纱灯。如果心无芥蒂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甚至为此开心几天几夜,但日久年深,噩梦难消。”

爱恨已然交融彻骨,情•爱早已痴缠难分,芥蒂已深再无拔除之日。

若是再勉强下去,才会是永无宁日吧。

这些日子,她总以为自己会因为深埋心底的恨与怨、被噩梦激出的后怕控制,在扶清面前变得失控,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可理喻。

可她不但没有,反而越来越平静。

或许深藏心底融入血肉的东西,无论是恨是爱,都已然如空气、入草木、如花露般悄无声息。

与扶清在一起愈久,那些好的坏的,谁欠谁的谁爱谁的,变得愈来愈明晰。

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忍受不了再见这个令她爱恨交织的人。

“只是遗憾没和你一起赏过极北之地的雪花灯,”扶清眼里泛起淡淡的光,映得周围的灯影也暗淡几分,“我试过许多法术,做出的雪花总没有自然真实的山雪好看,思前想后便没有送予你了。”

女人淡淡笑,垂眸的模样清冷萧瑟,一身法衣肃穆庄严,可她心里已然泛起烟尘滚滚,呛人的、酸涩的、燃烧的、不停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

“没关系,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吵着想看雪花灯的小徒弟了。不会为看不到灯,就那般怨你,恨你。”

即便失落、即便受伤憔悴,也掩不住女人的美丽,这张清冷疏冷的脸,排贝一般的牙齿紧咬着唇,从苍白中碾出血一样的嫣红色。

殷九弱迅速别过脸去,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违心,只下定论一般地道:

“所以,你不必为此伤怀。”

毕竟她早就熄了曾经的期望,扶清也就不曾辜负过她。

她们也就一笔勾销,也就两不相欠,也就可以算作,未相识未相知。

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眉间,扶清微微垂首,才显现刚才的雨都变成雪了。

下雪了啊。

可殷九弱叫她不必伤怀。

不伤怀吗?可她无法不伤怀。

若再也无法见殷九弱一面,向她问一句是否安好,怎么能不伤怀?

她已沾染人心最深处的毒,再无转圜余地。

“往后我们各自安好,我已然不恨你,你也可安心,”殷九弱垂着眸说道,并未泄漏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般的安慰之语,反倒让扶清心中更添哀戚,殷九弱只是不再期望与自己这个人,同赏雪花灯。

是啊,现在有人与殷九弱长伴长夜,有人与她长点灯烛,有人陪她独行路,有人与她共诉衷肠,有人共她一生幸福安康。

有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自己是该安心,应该安心啊。

所爱之人有人疼有人爱有了好归宿,即便与自己无关,那也应该为此开心欢喜不是吗?

你爱的人开心快乐,你便可以满足,不是吗?

若自己不是一个自私透顶的人,就该满足安心。

“九弱,你磨磨唧唧地在做什么?快来玩啊,岁歌给你买了桃花小镇的糯米元宵,是花生芝麻陷的,好甜哦。快过来听乐队演奏的新年曲目啊。”

阿引的声音,引得两人回头,看见岁歌站在一簇簇的灯花下,开心地冲殷九弱招手。

原来快到魔界的新年了吗?这段时间心绪混乱,殷九弱几乎忘了这回事。

“好,我马上就过来,”她也笑着回应,跟岁歌挥手。

两人笑眼弯弯,似乎连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扶清看着这一幕,满心的妒意已经无法随风起了。

这个人真心的笑容,将妒火平熄。

她努力过了,努力想要殷九弱重展笑颜,但还是失败了。

罪孽太深,永生永世也赎不干净。

现在出现了这么多能让殷九弱开心的人,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月华朗朗,细雪如尘。

“小九,和她们在一起很开心吗?”扶清如花瓣的湿润唇瓣开合,声如烟雾缥缈,找不到支点。

殷九弱循着扶清的视线,望向檐廊下灯火阑珊处,那些人已经吃完了元宵,随手抓起庭院里干净的积雪朝对方扔去。

阿引为了帮冲忧挡雪,被好几个人逮住,丢进雪地里,翻滚着带起一大片淡淡的烟青色雪雾。

“是啊,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飞雪落鬓,扶清的脸很冰,体温也很低,落在她手心的冰粒,晶莹分明,并没有一点儿消融迹象。

“小九,连骗骗我都不可以吗?”

就像前晚一夜温•存,让她恍惚以为有希望也好,一瞬也好。

她甘愿受骗,永远清醒地困在编织的幻梦里,如同沙漠前行的旅人,幻想前方有清泉,便可一直一直走下去。

淡薄的月色与寒雾交织,灯火幽幽,殷九弱的面容看不真切。

“扶清,骗人……太累了。”

其实有时候,她回想到当初扶清脸上欲语还休的复杂神情,便猜女人也是累的吧。

只是戴着面具过活,戴久了摘不下来,累死了也摘不下来。

她不想这样,欺骗者才是可悲的。

“你骗了我那次多次,应该比我更有感悟吧?你必须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破绽,”她指骨屈起,竟有片刻失神,“骗人先骗己,或许你无怨无悔,我却不想用欺骗囚住自己一生。”

“或许你告诉我,你……”殷九弱忽然露出古怪但释然的微笑,“你是有苦衷的,这样或许我往后会多想起你一点。”

“我……我不知道,”扶清苦笑着摇头,但她想以自己的性子,又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要欺骗自己深爱的人,“但你可不可以,往后也多想起我一点?”

她心知这几百年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找寻连接二人的爱恨缠绵。

其实,她们本是无缘的,不过曾恰好遇见,相伴一时。

什么雪花灯、条草茶冻,都不是她能与殷九弱共赏的。

女人在心里劝解自己,只要殷九弱开心。就算这份开心与自己无关,那也是极好的。

“我并不会想起你,”殷九弱神清目冷,并未作任何修饰。

扶清敛眸,长发娓娓随风,比轻雪更添凋零之感。

魔界的新年六十六年一次,那些高挂的彩带绸缎、金珠吊坠在各处屋脊檐牙随风而荡。

这新年的欢喜气氛倒与凡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唯独魔界白天的时候人少,大部分人不是外出工作,就是在家修炼。

也并不能见到小摊小贩,杂耍表演之类的,更别说皮影戏,小杂剧之类的。

不远处,传来岁歌与冲忧、阿引,还有其他王妃嬉闹的声音,将荒芜寒意十足的魔界从孤寂中拯救,变得烟火气十足。

是殷九弱会喜欢的气氛,会安心快乐的……家。

这才是家吧,有真心的爱侣,有知己的朋友,有嬉笑玩闹的人。

扶清觉得自己应该放心了,有很多人陪着小九,都是能让小九安心睡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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