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令轩憬大感惊讶。

她脑子转得飞快，沉默良久，艰难挤出一个最不愿面对的猜测：“那她……厌恶的只是我……？！”

不等梵幽回应，她又茫然自语：“可她既然厌恶我……又为何……”

又为何要救她回山？

不管是喂她灵药，还是带她去泡望舒泉，完完全全是希望她能活下去，才会做这些事！

明明什么也不做，她就会顺利死在野外，丹阙何必多此一举？

“别瞎纠结了！”梵幽不晓得这孩子思路怎么跳这么快，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断，“知道她不喜欢你，就别老去她眼前晃悠！”

轩憬表面乖乖答应下来，心中仍在思索。

厌恶与喜欢都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缘由。

她还不够了解丹阙。

-

梵幽住处外，河滩上。

正抓螃蟹的丹阙突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抬头，望了远处的树屋一眼。

算算时辰，轩憬倒是该醒了，估计又在向梵幽询问她的去处吧。

念及此，她更不愿意回去，翻开一块卵石，眼疾手快捉出一只巴掌大的螃蟹，丢进背篓，慢悠悠梳理起关于轩憬的事。

果园一事，也算给她提了个醒：过犹不及。

狗急尚能跳墙，她若把轩憬逼得太紧，人家去哪她都要赶走，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要起逆反心。

更何况轩憬本就不是普通孩子，而是身份尊贵的皇女，性子又倔，记不记仇倒是其次，最怕她当真要玩儿命。

如今松口给她留个固定去处，也省得日后再与她“偶遇”坏心情，大不了自己不去那果园。

慢条斯理又捉了半个时辰螃蟹，丹阙才回到梵幽的树屋底下，以灵力拨动琉璃风铃，正打算跟梵幽交代几句就走。

谁知树屋门一开，出来的却是轩憬。

少女面色苍白，眉头紧蹙，想必是余毒还在发挥作用。

但一见她，轩憬眉眼登时舒展开，一如既往向她露出灿烂笑容。

就好像丹阙先前递给她的并非剧毒，而是一瓶蜜糖水。

对上她的目光，丹阙着实一愣，回过神只觉惊悚。

她不由得想起梵幽的话。

轩憬该不会真被毒出后遗症了吧？！

第15章 说开

等丹阙回来的这段时间，轩憬始终在反思。

自己先前一厢情愿的示好行为确实过界了，且一而再再而三，让丹阙厌烦，但这并不是招致厌恶的主要原因。

她思来想去，最终追溯到自己询问丹阙住处选址的那件事上。

对于这一世的丹阙而言，那时的她已经是个不知分寸的外来客，所以她才要搬出桃婆婆，来给自己的愿望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只怪她当时急切，忘了在峨影山众妖心里，桃婆婆的吩咐和允许都不亚于推动既定的命数。

至于丹阙的既定命数……

是与人族皇室结缘。

这一世，轩憬清楚自己既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也没有特意道明身份，只是谨记上辈子丹阙所介意之事，坦然将真名相告。

但丹阙有梵幽这位熟悉人界的挚友在，若她有心打听，加之联系桃婆婆对一个外来客的特殊照顾，不难推测出自己的皇族身份。

想到这一层时，轩憬猛然顿悟。

是了！丹阙或许并非真正厌恶她，而是在故意冷落她、回避她，为的正是不与她结缘！

今世她们还远远没到互相爱恋的时候，连感情对等都谈不上，丹阙就面临了既定命数，那么她不愿跟一个再三冒犯自己的“登徒子”结缘，自然是说得通的。

捋清最可能的缘由后，轩憬后悔不已。

她不免又想起桃婆婆提过的“蝴蝶扇翅”。

自己重生以来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无意间将丹阙越扇越远了！

可即便如此，当她听见风铃声响，还是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爬出去，看到站在树底下、活着的丹阙时，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的真实情绪。

轩憬有些狼狈地跪坐在门前，正欲开口，眼前忽然红影一闪，熟悉的气息扑面而至，带着一点非常淡的幽香和腥气。

“别动。”

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响在她耳旁。

轩憬呼吸一滞，呆怔在原地。

两根冰凉的手指轻搭在她脉上，丝缕水灵力缓缓注入她体内。

一只手伸来，毫不客气地翻动她的眼皮。

……是丹阙在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你现下感觉如何？”

她听丹阙问，“还有哪里疼么？”

轩憬下意识咬了一下唇。

不是错觉，丹阙真在关心她！

她原先打算强撑着先离开，丹阙的血毒无非只是让她痛上几日，多加休息就会化解。

可现下理清头绪，她却是怎么也不舍得放过现成的宝贵机会。

心一横，轩憬按着自己腹部，软声道：“这里……好疼，心口也发紧，四肢使不上力气……”

丹阙并不知轩憬心里在想什么，探罢她的情况，眉头微蹙，如实道：“至少歇三日，且不可劳累。”

她有些低估这时轩憬的抗毒能力了。

“您……会照顾我吗？”她听轩憬小心翼翼问。

少女似乎才想起来何为恐惧，就连声音也打着颤，“您的毒好生厉害，我只是稍微尝了尝，就……就好像已经死过一遍……”

“死不了，放心。”丹阙淡淡截住话。

“可我很怕……”轩憬喃喃，“那里……好冷……我害怕……”

话还没说完，她便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倒在丹阙身旁。

丹阙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若换作别的孩子，她或许会觉得对方是天真单纯无戒心，竟然向一个给自己递剧毒的人示弱，但偏偏这孩子是轩憬。

——轩憬宁可不要性命，也绝无可能向伤害过自己的人服软。

如此反常，必定有坑等着她跳。

“螃蟹都归你了，记得下去拿。”冲屋内搁下这话，她捞起轩憬扛在肩上，跃下树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梵幽不知轩憬底细，只怕要被骗到，这个坑她自己跳就够了。

她倒要看看，轩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

一刻钟后，厚着脸皮装晕的轩憬如愿被丹阙带回洞中。

现下虽刚过正午，但洞穴里依然凉快，她被丹阙放在一方石床上，隔着柔软的褥子，感受底下传来的幽幽凉意，一颗心却安稳下来。

出乎她的意料，丹阙并没有唤醒她，只是又掰她的嘴，给她塞了颗药丸。

心安定，痛楚消，药效缓缓发作，倦意也随之涌上来。

轩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睡。

她怕自己只是在做一个美梦，下一次睁眼便会醒来，空荡荡的山洞里没有她的丹阙，只有落灰的器具和干枯多年的花。

“这里没有别的妖，不必再装了。”

她听丹阙开口，“若真要伪装，先学会控制身体的解毒速度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您。”轩憬内心苦笑，睁开眼支撑着坐起，坦荡地与丹阙对视，轻声道，“有件事，我还是想当面向您问个明白。”

丹阙平静地看着她，等候下文。

“您可是因为命数，才处处避着我？”轩憬问。

料是丹阙事先做过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她竟会直接提及命数。

她当下冷了脸，但并未急着发作，而是继续凝视轩憬。

轩憬以为的命数，自然不可能是她真正想要逃避的前世死局。

“其实我能理解您，毕竟与陌生种族结缘不是谁都能接受的。”如她所料，轩憬果然一解释便直指最浅层的命数，“更何况，我还是个寿数短暂的人族，虽然贵为皇女，但无权无势又在逃难，什么都给不了您。”

“如果皇女阁下是打算劝我与你结缘，还是趁早断了念想为好。”丹阙淡淡道。

“您都给我递剧毒了，我哪里还敢劝？”轩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不过是想弄明白被厌恶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