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170)
她指尖轻轻捏了捏眉心。
记忆里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碎片,在午夜时刻如梦,又在黎明时分如潮水一般退去, 带走沙滩上的一切痕迹。
“我……大概要死了,方珩。”
漫天的赤红背景色中, 是一张被映的通红的脸。
小孩儿的脸。
余……余烬?
方珩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就好像曾经见过一般。不,她没见过, 却无数次的想象过这个场面。
在她念出小孩儿的名字的时刻。
烈火也不能焚尽之物。
可为什么小孩儿会趴伏在她身上,在她耳边轻轻说自己要死了呢?
方珩想说不会的, 你是余烬啊,烈火拿你没办法的。
但她发不出什么声音, 身体像是坠入了混沌。
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不太会安慰人, 醒着的时候都不会,现在更是不能。她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隔, 只能看到小孩儿在火焰里哭泣,却无法靠近。
不会……
不会……
你不会的!
“不……会……”
余烬愣了愣, 像是没想到身下的人会回应自己,但她视线一片模糊,并不能看清方珩的表情。
她尝试着挪动手指,然后是手掌,去触碰她的脸,但是……
软、软软的……
“!”
余烬想要挪开,但是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手臂却根本无法抬起,这动作实在太冒犯了,余烬也不敢再伸手去摸方珩的脸了,赶紧用力把爪子缩回来。
结果……
拖……拉……
身下的人不舒服的轻轻“嗯”了一声,那一瞬间,余烬都想把自己爪子剁了。
*
方珩从混沌的潮水中爬起来,像是“被”醒来的尸体,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周遭的一切。没有人,只有一片死寂。
她缓缓站起身来,走两步,跳一下,双手比做“O”形放在嘴边,猛吸一口气然后大吼一声,直到头脑缺氧发懵才满满停下来。她气喘吁吁的耸动着肩膀,打两个摆又跌坐回地上,然后躺倒下去,任沙子吻住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尽管他的行为荒诞可笑,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从孩提时代起,她就不曾拥有的过一分一秒的自由。
她觉得如果有烟,她也能像学生时代的坏孩子那样,敞着外套坐在花坛上抽上几口,高兴了就毫不顾忌的大笑,不开心就骂上几句难听的也没问题。就算冲着来往的路人吹口哨,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旧日。
生而在世,无人能够拥有绝对的自由。那些面具都是她自己选择拿起来,戴在脸上的。
她从沙滩上滚了一圈,然后北极熊一样比个大字型,毫无形象的躺在这里,眼睛闭上在睁开,视线里多出来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瘦瘦的,小小的,长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手揣在兜里,一边走一边踢着个什么,沙砾石子或者贝壳。她看不太清楚。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但只是轻微的抬了抬眼皮,又垂下去,继续沉默的走自己的路。
“余烬。”
她大声叫她,然后冲着她笑。
小孩儿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似乎摸不清楚这个躺在沙滩上的神经病为什么要叫她。
“余烬!过来呀!”
她又叫了她一声,侧过身冲着她招招手。
对方终于走过来,走近了她才发现,小孩儿嘴里咬着一只没点起来的烟。
她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因为不耐烦微微抿起的嘴唇分明再问:
你有事儿?
“没事……”方珩盘腿坐起身,支起身子长手一伸,一把就抽掉她嘴里的东西:“……小屁孩不要抽烟,没事,我就是想叫你。”
“……”
小孩儿没说话,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干干脆脆的冲着她比了个中指。
方珩:“……”
然后对方就那么绕过她去,继续向前走去。
方珩有点儿急,情不自禁的起身追上去:“哎,你别走啊……你要去哪?”
对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和你没关系。”
方珩察觉出对方的冷淡,只好默默跟在她后面。就这么跟着她走了一阵,小孩儿突然停下来,扭过头瞪着她看。
方珩有点无措的跟着刹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罐啤酒,“砰”的一声拉开,灌了一大口下去。
方珩皱眉,去拉她的手:“不能喝酒。”
“你烦不烦!”
小孩儿把啤酒罐往旁边一扔,转过身跑了起来。
方珩不放心她,只好也跟着她跑了起来,对方向着渺远的涛声越跑越快,方珩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渐渐的,她感到有水一点一点漫上来,覆盖她脚背,攀上她小腿,然后拥住她胸口。
“余烬!你往哪去!”她大声叫她,可对方却头也不回。
下一刻,她看到小孩儿停了下来,她撞到了什么,或者说,她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方珩愣在潮水里,她看到了那个人,和她有着一摸一样的面孔。
“方珩,我喜欢你!”小孩儿低沉的声音混在海潮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优雅迷人。
“你还太……”小了。
方珩话才说了一半,却听到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落下:
“我也是。”
她看到那个“方珩”缓缓弯下身子,爱怜的看着小孩儿。她看到“方珩”伸出手,拂了一把余烬满是水渍的脸,又把余烬湿漉漉的发勾到耳后。她看到“方珩”就那么在潮水里,倾下身,吻住了余烬的唇。
“!”
这个角度,方珩能清楚的看到“她自己”的表情。
“你疯了!”
她冲了过去,一把猛地推开“自己”,像是一头暴怒的公牛,竖起了尖锐的角,在清冷的月色里闪着冷芒。她几乎是咆哮着:
“她不懂,难道你也不懂么?你……你怎么可以!”
而“方珩”只是踉跄了一下,翻身回扑上来,细长的手指狠狠掐住她的脖颈。“她”的眼神带着清高的怜悯和高高在上的蔑,她哑着嗓子,同样的嘶吼着,那声音像是熔岩,滚进冰凉的海水里,冒出大片白色的雾气:
“蠢货!是你自己不懂!”
方珩感到一阵窒息,不知道是刚刚的画面还是对面的“她”渐渐收紧的手指。方珩在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看到了歇斯底里的狰狞。但她不怕,愤怒压倒了恐惧,她冲“方珩”吼:
“可她还小。”
但“方珩”远比她更凶,“她”的嘴角甚至牵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放屁!”
“方珩”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这笑声让她感到熟悉,就像是她最开始尝试“自由”的时候做的那样:
“都是你的借口,拜托你也有点新意!什么时候不小了呢?在两个月零八天后的那个午夜十二点钟之后么?你不如去问问她母亲究竟是在什么时刻临盆的!”
方珩哑住,她感到七窍都被海水的咸涩扎的透不过气,水压像是重拳,挤压着她的胸腔和心跳。但是更让她感到惶恐的是,她为“方珩”的质问动摇。
动摇。
她渐渐放弃的抵抗,任凭“方珩”将她溺在水里。而“方珩”依旧冷笑着审视她,这目光让她仿佛□□在街道上游行。
“你懂个屁。”
“方珩”的声音依旧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但她身体却贴下来,在水里搂住她的脖子:“你根本就不懂感情。”
“……”
下一刻,方珩感到一阵闷痛从指尖传来,全身上下都是甩不脱的粘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