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105)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孰料这个亲反倒勾出了柴睢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委婉道:“方才你在学庠门口牵我手,不怕被传甚么流言蜚语么?影响你授课怎么办,你会否丢了饭碗?”

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夫子这个差事,可是正儿八经李清赏自食其力找来的,珍惜的不得了。

“你怎会这样想?”李清赏晃晃牵在手里的手,落落大方道:“放心罢,大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愚昧顽固,以前只是时兴过缠脚,不是时兴过缠脑,男男女女那些事旁人谁都说不得甚么,唔,说也最多是背后议论两句,那个无关痛痒。”

听罢这些坦荡的话,徘徊在柴睢心头的东西被吹散些许,旋即暗爽之下小心思乱转,声音逐渐放低,听起来带了几分委屈:“方才那门口大娘问我是不是来接女儿下学,我说不是,可她又问我来接谁……”

——倘圣太上柴聘此刻在场,定能一眼看出柴讷之这副德行是完全继承了她相父。

李清赏光是听那故作委屈的语气,就能知道柴睢肚子里在晃甚么坏水,唇边笑意忍不住的渐渐扩大:“以后他们再问,你就说‘来接我相好’。”

“啊,”柴睢被这坦荡震惊得有些羞,“这么直接么?”羞罢又倍感佩服,“你原来这样猛啊,是我认识不周了,失敬失敬。”

李清赏步履轻快,语调亦是颇为昂扬:“这有甚么猛不猛,能找到你这般好个人,我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呢,干嘛藏着掖着?你嫌丢人也不行。”

暮春时节,天温逐日回热,牵着柴睢走没多久手心里便出了层细汗,可她牵着她,就是不想松开。

“没有要躲藏的意思,我欢喜尚且来不及。”柴睢此前忐忑的心思已被尽数抚平,患得患失的不安与迷惘徘徊的惆怅同晚霞一道被踩在脚下,风一吹,从此烟消云散。

“量你也不敢,”李清赏剜过来一眼,哼哼笑着:“你要是真敢做那提上裤子不认账的事,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的。”

庆城地处南北方交界偏南之处,口音里带着北地的爽利,语调里又有南方特有的舔糯侬软,便是凶巴巴的威胁说出口,听到人耳朵里亦是软糯糯的撒娇,柴睢突然好想抱着这女子用力啃一口,可是不行,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

她要是敢啃,这凶巴巴的庆城女子真敢当街捶死她。

柴睢被剜一眼,捏着嗓子甜滋滋道:“说甚么脱裤子提裤子啊,咱好歹姑娘家家,讲话还是要稍稍注意下的。”

李清赏险些被这恶心人的说话调子吓吐,在柴睢胳膊上掐了一把,报复道:“不让说提上裤子不认账呀,那说拔鸟无情——唔?”

话音没落,她被柴睢一把捂住嘴,准确说是被捂住了大半张脸,柴睢这王八手太大。

太上哭笑不得:“姑奶奶,你哪里学来的这般市井粗言?”

不料却被“姑奶奶”扒开手反问:“你怎知那是市井粗言?”

柴睢险些走路自己绊倒自己,嘴硬道:“你管我如何知道的。”

李清赏回击:“那你管我哪里学来的。”

柴睢:“……”

有点糟糕,自己好像辩说不过这个教书授课的女夫子。

【📢作者有话说】

谢阅,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喝什么都行、高 1个;

终于攒够钱去雪王家买了杯奶茶,边喝边骑着电驴美滋滋朝家晃悠,结果才走出一个路口天下雨了,天下雨了。。

46 ☪ 第四十六章

◎王卧疾◎

乌金半落西山后,夕阳收拢,前方那道与人交谈的颀长身影在青砖地面上拖出狭长而利落的侧影。

李清赏默默瞧着脚边地面,看见金橙红光线勾勒出这人线条流畅轮廓清晰的侧颜,温和眉骨不远不近压在挺直鼻梁上方,化解了这人身上冷硬而拒人千里的冷漠,连说话时开合平缓的唇也带上了晚霞最后的余温。

耳边不时飘来几句语慢声低的交谈,李清赏不由感慨丛生,谁人敢想,昔日端带坐殿御民的一国之君,今朝会背着手站在灰墙青瓦的硬山顶排舍前,与学庠接待者交流学生的食宿问题。

供给学生住宿的排舍建筑质朴刚硬,夕阳下身披霞衣默然坐落着,年少的青袍儒生进进出出说笑打闹,耳边欢声笑语传,头顶倦鸟正归巢,不远处民家炊烟袅,场面竟有着几分儿时不以为意但却真切感受过无数次的温馨。

柴睢与接待者说罢话,转过头来问:“要否再进去看看?”

“甚么?”走神的李清赏骤然抬头,一双眼睛迎着夕阳连飘数次。

盯着影子发呆时突然被发现的小慌乱落入柴睢眼中,她神色未变,侧对夕阳时压起的眉心亦不曾松开,耐心道:“外边也就咱们见到的这些了,要不要进排舍里面看看?”

李清赏走到柴睢身边,夕阳在侧,她躲在身边人的侧影里微笑问接待者:“此刻学生们都下学回来了,我们方便进去?”

男女七岁分席,她们这时候进男娃娃们住的排舍挺不合适,接待者心说这家人还怪有礼貌哩,和气道:“哪扇窗户若开着,二位可以往里面瞅两眼,看看学生们睡的床,用的桌椅灯台甚么,不大妨事。”

床是单人木板床,铺着草席,宽高适当,桌椅两人共用一套,接待者又介绍了用水如厕之便捷,李清赏还算满意,看罢排舍,三人混在娃娃堆里信步来到学庠饭堂。

诚然,学庠里提供的饭食分了三六九别,价格高低不等,李昊在家吃的换到这里来只能勉强算中等。

出学庠时夜幕初临,学生下学时带来的热闹已消散不存,一位苍发阿婆挥着大扫帚在清扫扔满垃圾的街面,零星商贩神色各异守在自己养家糊口的小摊子后,暗暗期待着哪位过路人能把摊上的物品换成他口袋里的银钱。

路过卖粘豆包的简易小摊子时,柴睢摸遍全身,搜罗出三个钱买下最后六块粘豆包,摊主阿婆起身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低下头时鬓边一缕灰白长发被夜风吹得飞起。

粘豆包先递给李清赏捏一个去,柴睢一口咬下半个黄面皮的,鼓着半边脸道:“看了感觉怎么样?”

李清赏刚小口咬了下粘豆包,装粘豆包得油皮纸被塞进她习惯性半曲在身前的左手里,耳边同时传来柴睢声音:“拿着拿着,就当锻炼了。”

“……”李清赏浑不在意,秀气地咬着热腾腾粘豆包:“住宿一年八两银,确实不算贵。”

说着低声补充:“我小时候念书,年宿费用只三两。”

柴睢双眉极轻扬了下,一口吃下另半个粘豆包:“公建学庠皆是朝廷出钱所造,有内阁诸司十几方大印加盖公文,严格规定了使用标准,价格普遍较低,年八两的取费应是近几年才新调整。”

旧历时无论学生大小住宿咸取四两,而今费用翻倍据说是与咸亨八年暴乱有关,调动军卫平乱每每花费巨大,朝廷要赚钱补亏空,举措仍旧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李清赏点点头:“世事变化实在快,而今小孩们吃饭堂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锅来,李昊要是吃中等餐。”

她在心里飞快计算一番,得出个令人惆怅的结论:“一个月需要五两多,按六两来算,一年刨除冬夏两季的两个月假,那就是六十两。”

“啊,六十两,”她停了下吃粘豆包的动作,眺目看向长街尽头墨蓝团云中杂糅着几缕橙红光色的天幕,轻而绵长叹息出声,“我每月发十五两左右,攒起一半还剩七两多,让六两给昊儿吃饭,那我一个月还剩下一两多能花,天也,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此话诚不欺我。”

柴睢在旁走着,神色有几分淡淡的揶揄,隐藏在暮色里不为人知,她十来岁时有一阵特别能吃,脸盘飞快变大,衣裳撑得紧,母亲也是这般攒着无可奈何的笑,既欢喜又惆怅地和相父抱怨她食量飞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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