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烟火+番外(27)

作者:常文钟 阅读记录

“我小时候也干过类似昊儿的事,不过因由非你那般涉及性命严重,”柴睢侧身凑过来低语,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我偷过相父的牙牌和钱,牙牌用来偷跑出宫,钱拿去零花了。”

太上也会干这种事?李清赏不由自主跟着压低声音,凑近来好奇:“你小时候很缺钱?”

柴睢来了兴致,寻个舒服姿势躺着,边回忆道:“听说外面一般门庭里子弟有月例可领用,但我以前零花钱得自己去慈济院挣,每月在汴京慈济院做义工五日,相父给发薪银一两,好小气是不是?”【1】

“相父是林敦公?”故武相林祝禺谥号“敦”。

“然也,不过称呼‘林敦郡王’就好,汴京不用“公”字称呼相父。”柴睢答道。

那年母亲亲自操办相父身后事,把礼部呈上来的每篇讣文祭告认真过目,不仅逐字逐句修改十几遍,还修改掉了文中对相父的所有带“公”字尊称,后来京人每提武相林祝禺,则以“林敦郡王”代称,而非习惯性用谥号加“公”字表尊敬。

顺口提罢这个,柴睢开始说自己年少秘密。

大望十年后,相父身体每况愈下,不时出现精神不济情况,春日里监督小东宫念书写文时,相父还会定时躺在春光下的云摇椅里睡觉,小东宫居大内,正是被繁重学业和繁杂政务折磨得头大时,瞅准机会掏了相父随手扔在桌上的荷包。

相父年轻时曾受过很重很重的伤,腰部甚至坠不住玉腰带重量,是朝廷唯一一位穿官服系绦带的,故相父出入禁中的符牌和牙牌不坠腰间,而是被塞在钱袋子里装袖兜,寻常时钱袋就被相父扔在桌子上。

小东宫趁所有人不注意,顺走了相父牙牌以及一把碎银,转头喊上随之和阿照,就这么从相父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玩耍。

屡试不爽。

“后来母亲告诉我,相父打开始便知我顺了钱袋子,”笑意不知不觉爬上柴睢眉眼,相父在的那些年,是太上不用直面风雨的,人生里最最轻松愉快的光景,“相父之所以回回不吭声,不过是因为那些钱原本就是给我花的,相父觉得钱怎么花都是花,只要能教我开心就好。”

“林敦郡王这样好。”李清赏感觉这位英年早逝的武相似乎挺有趣。

“对呀,”柴睢道:“你想想,国之武相还光明正大允许东宫储副偷钱花,你那桩偷钱甚至是为救命,有何可纠结。”

偷钱续命不代表此人不守忠义大道,高呼忠孝之徒不乏转头贰主者,连这世上事亦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受良心折磨的是克己守法的寻常百姓,做尽恶事者反而吃喝享乐富贵无极,大可不必如此。

李清赏似有感触,默了默,道:“听君一席话,胜我瞎琢磨。”

“有效果就好,不枉我自曝秘辛,”柴睢把腿屈起又伸展,两手从被口伸出来:“今日睡前夜话到此结束,安置!”

说完她拍了下手,床头灯盏应声而灭。

李清赏本闭着眼,感觉眼前突然陷入黑暗,睁开眼一看,慢半拍“哇!”出声:“怎么灭的灯?”

漆黑夜色中,她听见太上梁王在里侧软糯糯嘚瑟了句:“梁园的灯,孤要它灭它就得灭。”

.

在被兄长托付上汴京前,小宦官门庭出身的李清赏平静生活在出生地庆城。

兄长李舍是庆城军副指挥使、父亲生前在庆城公门当提刑差,她衣食无忧过到十五岁,有媒婆受人之托前来说亲,她不想嫁人,兄长也觉着她年纪小,遂说服父亲多留她两年。

至双九之龄岁,她在兄长支持下成功考入庆城公建女子学庠教书,日子过得充实而自由。

转过年她十九岁,时维三月,当公差同时也在公建男子学堂教书的父亲,看中了教带多年的学生李泓瑞品行和才干,欲使之为婿,次月,父亲被徒刑结束的罪徒报复杀死,家里的天,从此塌了一样。

本以为和李泓瑞的亲事会随着父亲离去而不了了之,孰料兄长也觉得李泓瑞可托付,允二人孝满成亲。

次年李泓瑞过乡试,外调任官,临别许下诺言,五年任期满归来结夫妻。

可是隔年冬,本该率军在外平乱的兄长李舍突然回来,把李昊和一些秘密之物托付给她,让她上京找大理寺申沉将东西转交。

上京路并不好走。

“姑姑,那些人像坏蛋。”

一间没了神像的废弃龙王庙里,本地乞儿以此为据点,那边露天墙下并排坐着八位行脚僧在休息,许多人来此停脚,半下午时随苦行僧后进这里过夜的李昊,突然发现门外进来三五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我看见了,你不要动。”猎人有猎人的敏感,猎物有猎物的直觉,在步伐矫健的男人甫进门时,李清赏已第一时间发现破绽。

被人堵在庙里,以不变应万变是她一路来的首选之策。

李昊胆子出奇大,听话地坐在地上吃铁疙瘩般硬的小半块饼。

那几个男人自进门起逐个审视庙里人,连戴着斗笠的苦行僧都不放过,李清赏正在给李昊逮头上虱子,被挨个看找过来的一个男人盯上。

男人目光凶狠凌厉,李清赏怕得指尖颤抖,甚至不慎扯到昊儿头发。

“嘶!”李昊吃痛。

“莫福动咯!脑壳不要了噻?”慌乱中的李清赏一巴掌兜这小子后背上,暴躁咧咧出路上跟老乞丐学来的杂口音方言。

李昊头皮疼罢后背疼,委屈不敢再动,忽有只小不可查的虱子从稚子发丝间出现,被李清赏一下按住,她也同时心若擂鼓。

那道怀疑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蓬头垢面的姑娘灵机一动,有如神助,把虱子咔嘣挤死,指甲一捻吃进嘴里,这是几乎所有乞丐都会做的事情。

面前那人满脸恶心地移开目光,她方得暗暗松口气,本该就此躲过去的,忽一人跳出来指着她大吼:“他们在这里,快来抓!”

……

“李清赏……李清赏?”一道声音好似隔着水面传过来,模糊不清偏又仿佛近在耳边。

紧随唤声之后,她感觉到有人在拍她肩膀,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看见一张满是焦急和担忧的脸。

睁开眼费去好大力气,眼皮又不受控制地重新合上,意识一闪掉往更深处前的瞬间,她想起方才看见的人是梁园主人,太上柴睢。

方才被坏人发现要被抓原来只是做梦,她听见自己喃喃了句甚么话,继而又睡过去,她好累。

好累。

“你姑姑不碍事,无需过于担心,”外间,柴睢手背托脸坐在外间桌子前,示意面前饭菜劝李昊,“把早饭吃掉,不然你姑姑醒来我告你状。”

李昊目光从虚掩的里间门上收回,低下头吃饭,狼吞虎咽几下,咬着块蒸饼口齿不清问:“为何呼呼发烧我不烧?”

“大约是你比你姑身体好。”柴睢看他一眼,想起初见时小孩虽清瘦,确然是李清赏看起来更虚弱,上京途中乞讨为生,作姑母的定然宁饿自己不饿小孩。

李昊大口吃饭,吃完坐到暖榻上做今日份居学,无需督促。柴睢看李昊写字时无意间看见被塞在榻桌下的小笸箩,隔着榻桌下部的雕花镂空,能辨认出笸箩里放着只成型步履。

静谧屋子里,沉默而安静的太上忽然拽上外披出屋,候在耳房的涤尘合璧闻得掀帘声齐刷刷出现,只见她们殿下边穿着外氅边冲这边一招手:“涤尘请医官多多上心照顾病者,合璧喊上侯郅风我们出去一趟。”

涤尘领命拾礼送殿下,合璧拽上领披风匆匆追殿下步伐,刚清扫过冰雪的院里砖净瓦明,合璧反而有些担心主上走太快会像李清赏那样摔倒,说来也是李娘子运背,因为梁园自被送给殿下,至今无人像李娘子般摔伤过。

出院子转弯上回廊往前庭去时,柴睢背后长眼睛般察觉甚么,转头看了眼身后婢子,平声问:“想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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