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许知意轻声道。

柔软的羊毛不仅将外面的阵阵寒风隔绝在外，也唤起了深藏在她脑海中、久远的回忆。

裴清琰是极少数知道她不能吹凉风的人。因为在她肋骨下方，有一截半指长的疤痕，是出生时碰到手术事故留下的。但凡一遇冷，便会彻夜疼痛。

这个秘密，连她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或者说，是他们选择性地将其遗忘了。

而裴清琰之所以能与她分享这个不算光彩的秘密，缘于她们亲密无间的童年时光。

如果非要准确定位，应该是在玩过家家的时候，她们总是饰演一对恩爱夫妻。就算分不到对应的角色，裴清琰也会恩威并施地与别的小朋友换——永远要站在她的身侧。

某个炎热夏天的下午，裴清琰忽然神神秘秘地拉住她，理直气壮地提出一起泡澡的要求。

“我父母都可以一起洗澡的！我们为什么不行？”她振振有词地输出歪理，把许知意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后，竟是稀里糊涂地同意这般请求。

也是在那时，对方得以窥见她身上的疤痕。

许知意到现在还记得，女孩认真地对她说长大后要读医学专业，这样就可以帮她把困扰她许久的伤疤去掉……

“啪嗒。”

车门开启的声音响起，许知意有些恍惚地看向为她拉开车门的女人，微微勾唇，再度小声念了句“谢谢”。

她从来没有告诉对方的是，自那天以后，每当伤痕因为天气剧烈变化而发作时，她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画面，就是裴清琰坚定中透着亮光的眼眸。

仿佛针对她的特效药，慢慢地，身体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

“你我之间，不需要那样见外。”

裴清琰开车间隙扭过头，漆黑明亮的双眸一如既往，只装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心口没来由一疼，许知意柔柔地应了声“好”，便匆忙转头看向窗外，实则避开对方的注视。

车内安静了片刻。

“明天几点上班？”

“七点半……我自己坐车过去就好。”

许知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委婉地拒绝。

意外的是，女人倒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唇线紧绷，看上去有点严肃。良久，总算冒出一句话：

“那下班呢？”

“不用送了。如果裴总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在附近吃个饭。”许知意实在不忍拒绝她两遍，索性取了个中间值。

当然，她知道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裴清琰接送她上下班，并且还要一起共进晚餐。

——可没办法，她就是无法硬起心肠与对方划清界限。以前做不到，现在也做不到。

每当裴清琰在她这里灰溜溜吃了个闭门羹时，她总禁不住心软，再偷偷把窗户打开，引狼入室。

想到这里，许知意不免轻叹一声，觉得自己是自食其果。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临下车时，她打算把外套还给对方。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裴清琰摆摆手，不由分说再度为她披上，“礼服太薄，你又……”

她顿了顿，巧妙地跳过可能引起不愉快的话题。

走到楼梯口，许知意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女人静静地站在车灯前，背影寂寥。

她不敢再看，连忙低头发了一条消息：我进屋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好，明早见。”

对方的回复一贯简洁。

如果是六年前的裴清琰，往往会缠着她一同上楼，再找借口逗留到第二天早上。但现在的裴清琰……她猜不透。

半夜，她半梦半醒之间，发动机的响动才悄然远去。

许知意闭上眼睛，任由眼眶浸满湿意。

第7章

许知意习惯性地在六点半起床。

时差还未完全倒过来，头晕晕沉沉，太阳穴轻微地刺痛，以至于她出门时差点忘了拿伞。

细细密密的小雨为天空布上一层阴霾。云层泛着灰边，又转瞬间没入黑暗。

“我在你家楼下。”

裴清琰比她起的还早，这条信息是六点钟发的。

许知意盯着微微发暗的屏幕出了会神，鬼使神差地多倒了点咖啡豆，让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咖啡机磨出第二杯咖啡。

——不知道裴清琰吃过早饭没有。

走下楼梯时，她脑海里还浮现着学生时期，两人眼巴巴等着热豆浆变得不那么烫，再偷偷加一勺糖。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杯苦咖啡足矣。

“吱嘎——”

漆黑的小轿车在她面前停下。不是价格贵的吓人的豪车，反而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经济适用型。

许知意轻轻弯了弯唇角，拉开后车门。果然，女人已经等在那里。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表现得很专业，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把交谈空间都留给她俩。

“喏，给你的。”

她费了一点时间避免沉溺于对方泠然中透着温和的眸光。裴清琰不苟言笑时总是带着生意场上的杀伐果决，难以接近。也正因为此，她柔软下来时才格外引人注目。

“好啊，正好有些渴。”

杯子被毫不客气地接过。眼看对方就要一饮而尽，许知意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袖子，阻拦道，“还烫呢。”

“……唔。”

裴清琰似是愣了一下，焦躁不安地盯着徐徐冒出的白气。片刻，她试探般抿了一小口，立即给出反馈，“很好喝。”

“是你买的咖啡豆好。”许知意收回目光，却怎么也收不回眼底自然而然流露的笑意。

老房子的钥匙被打上了芳姨的名号送出，实则是裴清琰一手包办的——对方心里门清，若是用她自己的名义，许知意必定不会收。

但不可否认，屋里装修与陈设都令人满意，也足够用心。尤其是那个兔子玩偶，完美填补了她夜里失眠产生的空白。

“几点下班？”

“六点。”与上次的避而不答不同，许知意没犹豫太久，给出了准确的回复。

她知道，对方一向擅长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仿佛高明的猎人，总是会悄无声息设下一个个圈套，但不会惊起一丝风吹草动。等到猎物懵懵懂懂发觉不对时，已经没有任何出逃的余地。

还有那“一个月试着相处”的约定。

红灯间隙，她的余光在空气中晃了晃，最终不可避免地落向对方。裴清琰不笑的时候十分清冷，蕴藏着上位者独特的压迫感。那份无形中散发的强势，比六年前更甚。

不经意间，许知意瞥见她手中被喝的见底的咖啡杯。一刹那，发散的思绪回笼，她轻咬嘴唇，压下心口波涛汹涌的情绪。

“到了。”

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紧不慢，“今天晚上能不能多留一点时间给我？”

许知意抬眸，闯入女人平静中隐含着炽热的双眸，如同细小的火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热烈闪烁。一瞬间，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快几分，她动了动唇，却无法给出符合她们目前关系的、妥帖的答复。

“这边好像不能停车太久。”裴清琰似乎并不打算一定要从她这里要到回答。熟练地送她下车，再目送她走远，一如之前无数次离别那样。

第8章

“许老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工位。”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引领她来到一间宽敞整洁的办公室，最边上的角落有两台显示屏，桌子也被提前擦拭过，干干净净。

“嗯，好。”

许知意将手包放下，神色平淡地与四名男同事各异的打量目光相对——这间办公室里，好巧不巧只有她一名女性。

“托马斯在来信中一直夸你，也把你近年来取得的学术成果给我看了，确实不错，是个有主意的年轻人。好好干，我们研究所在国内数一数二，项目资金方面绝不会亏待你。”

简单说了两句，老教授洒然一笑，扭头对她工位旁的年轻男人吩咐，“小周啊，你带许老师熟悉一下所里的情况。哦对，最近有个研究生是不是没人带？可以让她跟着许老师学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