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何时情动(55)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这样的安全感只是自欺欺人的幻影,只是将走投无路时看见的第一根绳索当作希望。

静昭仪的心中天人交战,宋晚被她的犹豫不决拉扯得一同心焦起来。祁空的到来给她平静乏味的生活投下一颗石子,而她邀请祁空进屋喝茶,更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她从未想过自己到了后宫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还能够看见从宫外来的人。

她们的关系不清不楚。

不明不白。

而她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又或者连她也不知作何解释,身体好像变成凭本能行动的傀儡,诡计与应付的心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像是真的沉溺在一场幻梦之中。

“为什么?”祁空却如真的为她这句话而迷惑起来,惊得静昭仪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你让我如何是好……”

“……晚晚。”

那一瞬间静昭仪忽地抬眸,透过她的视线,宋晚终于从祁空的眼中看清静昭仪的容貌。

晚晚。

46 ☪ 夏日眠

◎哪怕只有梦中的短暂相拥。◎

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周遭一切都静下来。宋晚几乎以为祁空发现了静昭仪身上来自异时空的另一道魂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祁空不过是在唤静昭仪。

那个与她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人。

宋晚恍惚间忆起苏卿宁的模样,揽镜自照时无数次看过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可眉眼间多了独属于九尾狐的灵动。更何况她在念力不稳时还会露出尖尖的耳朵和毛绒绒的尾巴,她做惯了舞妓,大多数时候都浓妆艳抹的,衬以艳色的衣裳。

苏卿宁与她决然谈不上真正的相像。

可静昭仪却不同。

素来喜静而又不常见着皇帝的,衣裳和妆容都往素了挑。她生性淡漠,常见在屋内又不见阳光,是以肤色也是一等一的白,几乎显出一两分病态来。她也没有苏卿宁身上张扬的态度——似乎这也是九尾狐的种族天赋,而总是习惯性将自己隐藏以来,与单调的背景融为一体。

专业课文献上说,男女阿修罗都好战。宋晚想起初见时祁空的话,女阿修罗的天赋静昭仪是一点没继承,除却有一点——但那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

但那声晚晚并非是在叫她,祁空曾在顾依的虚相中直言她没有改变过去的能力,那么预知未来的窥视想必也是同样的道理。宋晚按耐住凌乱的心绪,殊不知静昭仪的神思同样掺不了假,一颦一笑都被祁空尽收眼底。

她好像被祁空温柔又无奈的语气迷得醉了,茫然间竟好像听见自己的闺名,分明已经很久不再听见了。深宫中的诸位带着若离若即结交的意味,这个名字也被“昭仪”“小主”替代,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忘却,没想到从一个生人口中拂去蒙染的尘埃。

“你叫我什么?”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个名字祁空又何从得知,除非她真的是神仙精怪。

但转念一想,她不就以为对方是这一类存在吗?

“晚晚,”回答她的是祁空肯定的话语,这两个字在她的唇齿之间描摹出缱绻的意味,就好像经常在梦境深处下意识呼唤而出,“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么?”

静昭仪手心出了汗,她在对方诚恳的眼神中落荒而逃,脸颊连带着耳侧开始发烫,她却止不住纷飞的思绪。而那些不受控制的思绪也是混乱不堪的,她竟不知自己究竟在顾虑什么。

“你怎会知晓……”

她不是人类,她当然知晓。

静昭仪慌了神,又想起祁空方才说她“身有所负”,这负究竟为何?既然话已挑明,她又为何仍旧在这一桩别院之中?可她问不出来,潜意识竟然希望祁空不要走,能留在这里陪她很久很久。

真是疯了。

但她却不知自己的心思全被祁空猜得八九不离十。宋晚瞧得清楚,静昭仪越是在言语间被逼得无路可退,祁空眼中的兴致便越高,若她还有一分良心尚存,就不该在此多做纠结,

但她也说不出更好的法子来。祁空总是如此,总是在无意之中闯入她的领域,温柔得让人察觉不出侵犯,却又不容拒绝。

“天机不可泄露,”祁空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里满是期冀,“你会信我吗,晚晚。”

她根本没用问询的语气,这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不会拒绝。静昭仪咬住下唇,她是不知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落在祁空眼里有多勾人,垂下的眼睫轻颤,像是脆弱的蝴蝶扇动翅翼,无端惹人揪心。

鬼使神差的,她微微点头,轻声道:“……嗯。”

这场面似乎与民间骗人的方士与官家言能够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并无不同,静昭仪想。但她控制了自己的思想,完完全全的让自己将一腔真心交付于她

这实在是……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就好像西域旅人在中原表演的舞蛇,此时此刻她便是那条懵懂无知的蛇,在祁空如悠长笛音的蛊惑下翩然起舞。

祁空的神情像极了诡计得逞的开怀,宋晚想不通她为何会如此幼稚。不过千年后她既然能在大学校园里演得天衣无缝,想来千年前在静昭仪这样单纯的少女前演出无辜的模样倒也算不上什么。

她看出静昭仪的紧张无形之间松懈下来,替她倒了一杯水。

静昭仪接过茶杯愣了一下,指尖触碰过的地方竟还温热。

她果真不是凡人。

后知后觉的,静昭仪生出胆怯的意味来。人总是害怕未知的事物,未知的人也一样。

“你害怕我?”祁空抬起眼皮,轻声问她。

她被迫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就好像其中有某种魔力让她不能够移开视线。狭长的丹凤眼生出几分英气来,这当是足够让人心乱的容貌。

她慌然否认,却在含混不清的第一个音节出口时被人捉住了手腕。微凉的体温覆上的瞬间,她硬生生抑住了自己寒战的欲望。

冰凉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缓慢摩挲,而她在不加掩饰的打量中无所遁形。

“别害怕我,晚晚。”

——她的体温凉得不似常人,但皮肤触感却是温柔的,不是死人的僵冷。

静昭仪不知此时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想法,事实上她并没有真正见过已死之人。但她猜想人死之后将会陷入如永冬一般的寒冷之中,意识将沉入深渊,不会再有任何忆起生前一切的机会可言。

但那离她太远了。

彼时她尚不知未来的命运。深宫之中死人算不上常事,但也绝不稀奇。妃嫔们勾心斗角,最容易在这场混战之中成为祭品的便是无足轻重的下人。

有时候血腥味隔着几间院子飘来,她意识模糊间恶心作呕,却无端意味有几分熟悉,就好像魂魄沾染洗不清的血迹需要她永生偿还。

她便从睡梦中惊醒。

夜色深处,总有一双眼睛看着她。

“宫人们……都睡下了,”祁空坐在离床不远的木桌边,舔了舔嘴唇,“守夜的在打瞌睡。”

蝉鸣阵阵,静昭仪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她,方才梦魇受的惊吓还未缓过来,呼吸、心跳,都很快。

也很烫。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远离祁空,却不知从何说起。深夜闯入她的房间不像是良人所为,但同祁空这样一个不受人道律法管束的存在讲伦理道德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更何况她若在意,也不该放任祁空来去自如。

掩在夏日凉被里的手指攥紧了床单,黑夜之中二人仿若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视线逐渐模糊,眼眶发酸像是被某种莹润的液体溢满。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总之从遇见祁空的那一天起,一切就都乱了套。

回过神时祁空已经不在原地了。她茫然松开手,透过未锁的窗户,看见槐树上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皎洁的月光披洒在她身上,除了往日的神性,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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