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曲(64)

汉王便愣住了。她看了看王妃,抬起小手摸她的脸庞,王妃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到她的脸颊上。

温热的,软软的。汉王沉迷不已,然而即便是在醉酒之中,她也晓得,若让王妃得知,她将她一人送走了,必是要生气的。

她抿了抿唇,怯怯地看了看王妃,低低地道:“你要将我也一并忘了么?”她说着双眉就耷下来了,极是难过的模样,“可我还是想你能记得我的。”

她说得人心软,王妃正欲安慰她,却见汉王又强做笑颜,已将自己安慰好了:“忘了也不要紧,岁月孤寂,你也不好总念着我的。我不怨你。”

她在正事上总是看得很分明,且又极懂事,从不任性胡闹。正如此时,她眼中的难过多得几要溢出来了,可她的嘴角,仍是努力地扬起,做出在笑的样子。

王妃心中酸楚得厉害,她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却是一个字也不忍说出口。

汉王等了一阵,不见王妃回话,更是惴惴不安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脑袋愈加昏沉,眼皮更是沉重难支,仿佛下一刻便要睡过去一般。

汉王心中着急,忙又催促道:“阿瑶,你快走。”

醉意如狂风席卷,无从抵挡,汉王抓着王妃的裙边,极力要将眼睛睁开,困倦却昏昏沉沉地浸上来,使她眉眼倦怠。

王妃柔声哄着她:“我就走了。”一面却将她揽到怀中,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那果酒果真非同一般,乃至酒意也是层层累进,起初不觉什么,到后面一点点涌上来,使人一阵一阵地陷入酒醉,从微醺至昏沉,从昏沉到昏睡,全然无从抵抗。至如此时,汉王已是醉到极致,她口中还在催促,声音却一声轻过一声,歪在王妃怀中,逐渐睡过去了。

直到她当真睡着了,王妃才敢流露出心中悲伤,她将汉王的衣带解开,替她脱去外袍,安置到枕上。

汉王闭着眼,除却那脸颊上的绯红是醉酒的痕迹,余者皆如安然昏睡般,眉目轻柔。

王妃替她盖上薄衾,轻抚她的眉心。

她们不同。

千年万年,她皆是青春不去,容颜不改,而殿下,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她总有老去的时候。

王妃本不愿去想,然而今日殿下所言,却让她悲伤难言。真正会忘那人,其实是殿下。她入轮回,会将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不记得她是她的王妃,不记得她们有过这样的夜晚,在一张榻上相拥而眠。

而她,任岁月如何漫长,她也唯有忍耐孤寂。

人妖殊途,便是如此。

王妃起身吹灭了烛火,在汉王身旁躺下。想到明日殿下醒来,必是大惊失色,王妃又不禁弯了弯唇,将汉王揽到身旁。

醉酒之后,难免睡得沉些,待汉王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习惯地朝边上摸,欲寻王妃,却发觉枕畔已是空的。

阿瑶呢?

汉王揉了揉眼睛,自榻上爬起,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外间去寻王妃。

初夏清晨,凉爽舒适,地上亦是荫凉的,凉意自脚底沁上来,汉王渐渐醒了,她想起昨夜之事,顿时大惊,酒后误事,不知可将阿瑶送走了!

汉王忙加快了步子,走到外间,外间无人,汉王趿了木屐,走到室外,王妃正自园中回来,汉王大惊失色,王妃还在,她没有将她送走。

汉王既慌且惊,抿紧了唇,努力回忆昨夜之事。可零星想起的,竟只劝酒那段,再往后,如何入得内室,便想不分明了。

若只单事不济,还可今夜设法补上,若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不好了。

汉王站在檐下,既紧张,又慌乱,惴惴不安地看着王妃走近。

王妃见她只着一身雪白中衣便跑出来,甚是无奈,走到她身旁,道:“殿下可洗漱了?”

汉王摇摇头,忙道:“我就去。”

说罢,又转回室内,将自己洗漱干净了。

王妃取了衣袍来与她换上,又替她戴冠,燕居别院,自不必如何讲究,只以一身青袍,配一顶青玉冠,汉王一声不吭的,只不时偷觑一眼王妃,欲从她神色中寻得些许蛛丝马迹。

玉簪插过发髻,玉冠已成,王妃看了看她,已是十分端正,方令婢子送上早膳来。

汉王依旧不敢开口,心虚得很。坐到食案前,亦是正襟危坐,端端正正的,仿佛一怕生的孩子,到了旁人府上作客。

王妃心下暗暗摇头,只想先将殿下喂饱了,再说正事。

见她魂不守舍的,多半食不知味,便执箸在旁替她布菜。汉王味同嚼蜡,又回忆了一番昨夜,着实只想得起一片混沌,仿佛烛光闪烁中与王妃说了许多,然而究竟如何,却是一个字也记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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