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150)

夏侯衷在上游,上游防线稍弱,最先渡江,紧接着便是夏侯沛。离间计十分奏效。

洛阳城中,上至皇帝,下到庶民,皆为这一战而振奋,唯有夏侯恕,阴沉嫉妒。

夏侯冀,居着东宫,受人尊崇。夏侯衷与夏侯沛领兵在外,目之所及,耳之所触,无不是在说他们。他们三个,将留在京中郁郁不得志的他衬得晦暗卑微。

可他!差他们哪里了?他不过是,时运不济!

夏侯恕怎么会承认他比兄弟们差,他是运道上吃了亏,是上苍不肯给他一丝半点的机会!

他原是一个有些自卑的小皇子,不怎么讨人喜欢,也不怎么受人看重。他的母亲是个侍婢,怀他的时候,恰好魏后也怀了太子。那时魏后还是王妃,今上还在潜邸。夏侯庚对魏氏又是尊敬又是爱重,整个世上便只能看到这一个女人。

魏氏亦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夏侯庚与哀太子争夺,魏氏便在高皇帝的后宫串联,收买宫妃在高皇帝耳边灌夏侯庚的好话,一点一点替夏侯庚争取利益。十分贤德。

在魏氏光环的衬托下,同样怀有身孕的侍婢黯淡无光,没有人在意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生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光辉前程。待夏侯恕出世,太子已经会说话了,白嫩可爱,天生敏慧,得到夏侯庚全部的宠爱,相较之下,平凡的夏侯恕又被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太子衬托得蠢笨无能。

他从一出生就在太子的光环下,直到他长大,入了朝,懂得了争取,学会了争夺,抢到了一点皇帝的关注才好一点。

可他要的,不是“好一点”,他要站在这天下的最高处,让所有人匍匐于他的脚下,让曾经轻视他错待他的人都后悔过往所为!

随着大夏军队一日日深入楚地,夏侯恕没有高兴,反倒愈加不安。眼看进展,除去起头几场仗打得胶持艰难,后面简直势如破竹,防御最重的下游也被魏师突破,三部大军皆朝建康进发。楚国倒是重视起来了,忙不迭地调兵遣将,将一位被朝堂阴谋倾轧隐居的老将军请出山来,然而,形势却是如此令人沮丧,夏军愈战愈勇,势如破竹。

夏侯恕的愤恨逐渐沉积,心头愈发沉重起来,每日朝上看着皇帝与大臣们强忍喜色,维持镇定清醒的模样。他便是一阵心悸。

等夏侯衷与夏侯沛载誉归来,可还有他立足之地?

夏侯恕惶然难安,将杨为哉视作救命稻草,连日问策:“看这情势,至多两年,世上便再无楚国。大军汹汹,举国皆欢,谁人知我心急如焚,杨将军,你素日便智勇具备,快快想个法子来。”

杨为哉却是一派从容,亦尽心地给他出谋划策:“殿下可多去向圣人问安,晋王秦王功劳再大,总不能对圣人不敬。”

他不提皇帝便罢了,提了皇帝,夏侯恕满是苦涩道:“我岂不知有阿爹青眼,则事半功倍?可,阿爹总不欲与我多处。”他的嫡长子,只比皇长孙小三个月,皇长孙早已封了郡公,他的嫡长子却无人问津。

看他这又是愧恨又是羞耻又是酸涩的模样,杨为哉心下暗哂,他沉默半晌,最终缓缓道:“如此,便只得那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夏侯恕抬头欲问,猛地触上杨为哉那双冰冷严酷的眸子,胸腔顿时像注入了一腔冰水,冷得让人瑟缩。脑海中灵光一闪,夏侯恕瞳孔收缩,他失声尖叫:“将军慎言!”

杨为哉看他这怂样便烦得很,还不得不哄着他,夏侯恕越是害怕,他便越是坦然,严肃地与他分说:“成了,晋王、秦王功劳再大,也不过为您打天下,不成,至少不必活着受羞辱。”

是,不错,确是如此,他们领兵在外,他近水楼台,只要下了这个决心,功成便可坐拥天下,所有人都要跪在他的脚下听他的号令。夏侯恕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眼珠子黑得如墨一般,眼眸绽放着精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可瞬间,他就像被抽了魂,萎了下来:“谈何容易,阿爹不是哀太子,我亦不及阿爹远矣。”

二十年前的历史想要重演,可不是他们二人在这不见天日的书房中张张口,就能成的。他比不上皇帝深谋远虑、阴狠冷酷,皇帝也不是哀太子不知兵事养在深宫中一派天真,想要成事,难于登天。

夏侯恕勉强一笑,道:“将军好意,我心领,只是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万不可再提。”

杨为哉看着他,将夏侯恕看得浑身不自在。

“臣所言,皆是为殿下,与臣自己,有什么好处?臣出身草莽,拼杀至今,有权有势,深荷圣恩,圣人对臣,多有倚重亦多信赖,算算日子,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有何不足,还有何可进?倒是殿下,”杨为哉哼哼地笑,“殿下还能活多少年?接下来数十年便一直趴着讨饶讨好,苟且偷生吗?臣真是不忍目睹,真到那日,臣便先自决了,不看殿下之狼狈,也算全你我君臣之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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