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184)

不多时,赵九康便出来了,躬身请皇后进去。

皇帝斜靠在榻上,气色并不怎么好,他抬眼看了看皇后,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那里已消肿结痂,等血痂落了,便能好了。

皇后俯身下拜:“拜见圣人。”

皇帝淡淡瞥她一眼:“免礼。”

皇后站直了身,上前两步,关切问道:“圣人可觉得好些了?”

“好了不少。”皇帝淡淡答道。

殿中诸多宫人侍立,却能一丝声响都无,连呼吸都仿佛被隐了起来。

皇后在榻旁坐下,温声问道:“圣人可用过午膳了?”

“用过了。”皇帝答道。见皇后虽坐着,似有什么话要说的模样,便道:“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皇后极少主动来这太极殿,但凡来,多是有事相商。

皇后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眉间略显忧色,她颔首:“臣妾有些话,欲私下说与圣人。”

殿中站了这许多宫人,自称不上私下。皇帝犹豫片刻,便看到窗上禁军的影子。登时,心下便放心起来,遣退了宫人,道:“有什么事,说罢。”

皇后沉默片刻,方道:“我为十二郎之事而来。”

皇帝挑了下眉:“十二郎怎么了?”

“这几日,十二郎总坐立难安,多次言及事父不孝,心中愧疚。”

皇帝笑了笑,有点冷漠,有点自得,他听出来了,是太子担心触怒了他,危及父子之情,危及她东宫储位,欲讨好他,只是不敢说,便让皇后来说和。

皇帝真是通体舒畅。太子有军功又如何,得群臣拥立又如何,这天下,还是得他来做主。

皇后柔声道:“臣妾炖了参汤,圣人可要尝尝?”

皇帝正高兴,皇后做什么都像是在讨好他,加上她额上那血痂,更是满足了皇帝在病中日益扭曲的暴虐,他点头:“呈上来吧。”说罢,正要唤试吃的内宦,便见宫人都遣了下去。

皇后端着参汤过来,皇帝看了一眼,便道:“你替朕试试烫否。”

皇后未言语,神色平静地舀起一勺,吹了吹,徐徐饮下,她淡然笑道:“冷热正好。臣妾侍奉圣人可好?”

皇帝看着她的神情,见并无异色,不知怎么突然有种舒了口气的释然,他道:“也好。”

皇后低首,仔细的舀起一勺,喂到皇帝唇边,皇帝喝下,皱了下眉头道:“怎的苦了点。”

皇后又喂了一口到皇帝唇边,口中说道:“老参,自然味重。”

皇帝一想也是,便也放心喝下去了。这参汤是皇后当着他的面尝过的,并没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地方。

慢慢地喝下大半碗。

皇帝推开皇后的手,道:“够了。”

皇后并未坚持,她收回手,看着玉碗中剩下的一点参汤,悲哀渐渐染上她的面容。

“你退……”皇帝觉得乏了,预备午歇,正要遣退皇后,便见她神色不对,他打住了话头,心中的怪异越发重起来。

正在这时,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皇帝神色顿变,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后。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悲哀,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下永恒不变的平静、淡漠。

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后宁可搭上自己,也要置他死地。他张口,欲呼侍卫,喉咙如被封住,怎么也喊不出来。

腹中的痛意越来越难以忍耐,如被绞成了千万碎片,痛得他面如金纸,冷汗淋漓。生命在抽离,皇帝痛苦嘶喊,只能喑喑哑哑地逼出极低的破碎之声,全然传不出这间大殿。

他痛得面容扭曲,皇后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没有难过,亦没有得意,她只是静静看着,就如置身事外。

皇帝在榻上挣扎,他愤恨地瞪着她,从喉咙中逼出声音咒骂她。

皇后听到了,他在骂她毒妇,可她仍旧没有半点动容。

皇帝渐渐挣扎不动,渐渐不能动弹,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就在那躺着,双目圆睁,似是不甘,似是痛恨,只是,他永远开不了口,也在不能伤害重华。

皇后慢慢地走过去,看着他的脸,那张脸,其实是如此的陌生,这个她侍奉了近二十年的夫君,他是如此的遥远。

苍凉、破碎,这灰暗得毫无色彩的夫妻之情终于走到了尽头。有一滴泪,自皇后眼中落下,她抬手擦去,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轻轻合上皇帝的眼皮,皇后转身,走出这座宫殿。

第88章

泰始二十一年的这一年立夏,一日往昔。

宫门在宫道上行步匆匆,出入宫门,搬着皇帝赐下的冰,来往于王公贵胄之家。禁军各守岗位,他们腰间的刀,泛着森寒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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