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209)

夏侯沛回身,走到榻上坐下:“令他进来。”

太后的身体自她登基来便每况愈下,夏侯沛对此十分担心,便不时召为太后诊脉的太医来问。

这回太医进来,说得与前几回没什么差别:“心绪郁结所致,只消将养上几日便可,并无大碍。”

夏侯沛点点头:“用心侍奉,朕自有嘉赏。”

太医诺诺应是。

待太医一退下。夏侯沛看了眼窗外,骤雨已歇。她走到御案旁,命人将案上一叠奏疏拿起,往长秋宫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刚歇,便使人觉得,天又阴冷了许多。

太后坐在暖阁中,围炉拥裘。她咳了两声,阿祁正端了药来,见此,不觉心下一酸,忙上前轻轻拍她后背。

太后微微缓了口气,便接过了药碗,她的手在抖,只是一碗汤药,在她手中,便如重逾千斤,她的手颤得几乎端不住。

阿祁看得两眼发红,只是不足一丈的距离,却如历崇山峻岭,太后终于将药碗送到唇边,她低下头,越发消瘦的面庞苍白而柔弱。

她低着头,慢慢地将那又苦又涩的汤药一口一口抿下去。那药是天底下最苦的药,光是看着汤色,闻着气味,便令人望而却步,太后却一点知觉都没有,神情平淡地喝了下去。

一碗药尽,她抬头,便见阿祁眼中满是泪水,

她笑了一下,温和道:“你不要哭,她就要来了,你不要让她看出端倪。”

她不说还好,一说,眼泪再也止不住,纷涌而下。阿祁接了碗,草草地福了一礼,便快步朝殿后走去。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她弯了弯唇,露出一个与平常无异的笑容。这笑容十分短暂,只有片刻,还未完全展开,便消失干净。

她已经脆弱到连一个笑容都支撑不住了吗?

窗外有风声,苍凉而凄冷。

重华怎么还没来?是朝里有许多事耽搁了,还是她终究也对她生了气?

若是后者,便好了。

这么一想,喉咙一痒,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太后忙用帕子捂了嘴,咳得胸口心肺都痛得厉害,好不容易止了,喉咙一阵甜腥。

她移开帕子一看,上面一团刺目的鲜血。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太后顾不上多想,忙将帕子塞进袖袋。

她动作不那么灵便了,又急,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一抹奇异的酡红,这么一看,倒显得她健康了点。

夏侯沛走了进来,看到太后,她弯身见了个礼:“儿拜见阿娘。”

太后撇开眼去,不肯受她的礼。

夏侯沛敛目,她改了口:“见过太后。”

暖阁中没有其他人。

太后的心头一颤,拢在袖底的手慢慢地紧握,又渐渐松开。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她道:“你来做什么?朝廷没有旁的事了吗?”

确实还有许多奏疏没有看完。夏侯沛默了一阵。

太后终于肯转头看她,可她眼中的失望、鄙夷却让夏侯沛难过不已。

“不论怎么说,我扶你为帝却是费了番功夫,你口口声声仍视我为母,便是如此待我的心血?”太后语意冰凉,“你答应我,会急百姓之急,苦百姓所苦,也一并忘了?”

她看着夏侯沛,眼中的锋锐如刀般尖刻:“莫非你所擅长的,便是出尔反尔,故作深情?”

她连番发问,毫不留情的逼近,使得夏侯沛狼狈不堪。

阿娘就是这般想她的?

她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她竟以为她是这样的人?

夏侯沛终于动了怒:“我自认登基以来,未尝有过一日懈怠,天下日渐承平,百姓日渐富庶,我无愧于心。”她是有些奏疏还未批阅,可今日之事,她熬得再晚,也绝不会累积至明日。

“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话。”夏侯沛一字一句地说道。

太后点了点头:“你可能保证,今生今世,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创一流芳百世的太平盛世。”

这句话,不可谓不重,夏侯沛若是答应了,付出的何止勤政,何止爱民,还有一生一世无穷尽的心血。

放在平日,她不会轻易的应下,如此宏愿,她未必做得到。可太后的神色有了柔缓,从那日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对她和颜悦色。

是否这就是阿娘对她的期待?是否她办到了便能使阿娘刮目相看,便能回到往日?

她不由自主地答应:“我保证,今生今世,绝不违背阿娘所言。”

她的神色,认真极了。

太后想,她一定不会违背这句诺言,她一定会用她的余生,去实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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