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25)

只是想来也知,谢相多半面无表情,甚至不会与她对视。

刘藻不由弯了下唇角,在这庄严的大殿上,稍稍放松了会儿心情。

冠冕既成,谢相退回原处,昭示皇帝正式登基。

皇帝当殿连下三道诏书。第一道赦天下,赐民爵,举国同庆。第二道召诸侯王,入京朝见。第三道宣示蛮夷,勿开边衅。

三道诏书皆是早先拟好的,刘藻过目过,一字未改便令加玺。她什么都不懂,诏书奉与她过目,也不过一个过场罢了。

之后便是大臣们觐见新天子。

刘藻依旧端坐宝座上,看着殿前大臣们朝她下拜。她的视线为冕旒所挡,看不清大臣们的神色与面容,却能看清他们行礼的姿态,极为恭敬。

她忽然有些喜欢当皇帝。

大典直至日暮方止。刘藻没有回去长乐宫,而是直接入未央,住进了承明殿。

这回侍奉她的是一老宦,名为春和,居黄门令之位。刘藻这月余已知晓些大汉的官制了。黄门令秩六百石,宫中宦官皆由他管。

刘藻坐在榻上,身上的衮冕已脱下,换了一身轻软的宽袍。殿中已点了灯,铜灯俱高三尺,铸成各种样式,有立牛,首负灯;有跪羊,背负灯;还有神龟,龟壳负灯。神龟是长寿的象征,很吉利。龟身铸得栩栩如生,像是活的一般。

但吸引刘藻的并非神龟,而是另一架青铜灯。这架洞灯造成女子半跪的样式,一手按膝,一手捧灯。刘藻在意的是这女子似乎褪下了一半衣衫,半身裸露。

刘藻惊讶宫中怎会有这般女子半裸的铜灯,又有些好奇,欲看得清些,便不由站了起来,稍稍走近。

春和大吃一惊,这铜灯是先头昌邑王心头好,特从昌邑国带来的,非要摆在殿中时时可见。这也没什么,天子在宫中肆意一些也无妨。但眼下皇位换了人坐。收拾宫殿的宫人们竟忘了将此灯换下去。

春和忙上前,心想着劝一劝陛下,陛下年少,不好贪恋女色。但刚一到皇帝身边,他又想到,陛下也不算很年少,有十四了。武帝十四娶陈废后,昭帝十二选立梁皇后,陛下十四确实当知晓些人事,看一看美人半裸的铜灯也只是风流而已。

春和稍稍放了些心,但心还未完全放下,他又醒悟,新天子并非儿郎!春和又惊出一身冷汗,于春光明媚的小娘子而言,这铜灯可称得上淫秽了。

春光明媚的小皇帝盯着那铜灯看了不算,她还想将灯执起,拿到眼前细看。可惜铜灯又高又重,不好拿动,小皇帝只得微微弯身。

“陛下。”春和心境跌宕起伏,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唤了一声。

刘藻回头,面上满是惊奇:“殿中怎会有此物?”

“这是谢相……”

刘藻睁大了眼睛,谢相这般不正经么?

“……送昌邑王入宫那日,昌邑王亲自摆在此处。”

刘藻舒了口气,险些冤枉谢相了。

昌邑王虽是大将军孙次卿拥立,但谢漪是丞相,由丞相接承嗣的诸侯王入宫,显然更为妥当。刘藻与礼官学了月余,礼法上的事便知晓得颇为清楚。

她这才想起昌邑王,问道:“昌邑王可还在京?”

她心中,昌邑王失去天下,自然还做回昌邑王,该回国了,只是新君即位,诸侯王按例朝见,为免来回奔波,他兴许要朝见之后再回。

春和答道:“昌邑王仍在京中,等候朝廷降罪。”

“降罪?”刘藻反问。

春和正色道:“昌邑王不能保有天下,便是罪过。”

刘藻怔了怔,又将这句话记下,不能保有天下便是罪过。

“既是昌邑王心爱之物,将这灯,还给他。”刘藻说道,又忍不住多看了美人两眼。衣衫半褪,搭在臂弯上,胸前半裸,肌肤如凝脂,美人微微垂首,面上含羞带怯。青铜所铸,竟能有此绰约之姿。

少年人终究脸皮薄,刘藻不由脸红,挪开眼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榻上坐下。

刘藻累了整日,用过哺食,便困了。

床榻既备,宫人们侍奉新君沐浴,而后将皇帝送到床上。刘藻一沾榻便沉沉睡去。梦中她一不留神,就见到了谢相。

算起来,今日之前,她有月余不曾见谢相,谢相也未来寻她。今日百官齐聚,殿中拥挤,刘藻也未细细看过谢相。但梦中,大殿上却是仅有她们二人,谢相立在殿前,而她自宝座起身,走到她身前。

昨日太后与她说的那番话,又在梦中响起。

“说来,陛下当称谢相一声姑母。”

太后的话语有如实质,高高地浮在空中,不住回响。

“谢相的母亲是卫皇后的幼妹,她与卫太子是表兄妹。谢相四岁时,被卫皇后接入宫中抚养,及至十五,方离宫归家。陛下生于掖庭,兴许当年,她还曾往掖庭,抱过尚在襁褓中的小刘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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