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36)

一想到要与太后一同对付谢相,刘藻便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暂且等等,她实在不忍令谢相受挫。

少年心软,谢相在她腹疼欲死之时,为她揉过小腹,刘藻始终记得,她不愿愧对关心过她的人。

但转瞬,她便很生气,既气自己心软,又气谢漪心思不明,让她猜不透。

气完,隔日小皇帝还得去听讲。今日讲的是《诗经》中的《卷耳》一篇。《卷耳》所述,乃是思念征夫的妇人,与在外思归,路途辛劳的征夫。

刘藻带着怒意,心中厌烦,但面上却是笃思好学之态,半点不显露真实心思。

桓匡见此,很是满意,以为天子仁善贤明。他讲起课来也愈加用心,先说完一篇释义,再将诗篇拓展开讲。刘藻原以为他又会不厌其烦地强调女子之德,不想桓匡话音一转,说起战事之苦来。

“以我强汉倾国之力,换来卫大将军七战七捷,如此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功勋。”桓匡语气淡淡,带着股自矜。

刘藻精神一振,但并非因他贬责战事,而是听他的论调,颇为耳目一新。刘藻读了不少诸子百家的典籍,猜测桓匡当是一名儒生。

果然,桓匡以儒家的目光谈起了武帝强征匈奴之弊。刘藻往日所听,俱是赞扬,但到桓匡口中却是贬斥。只是他的贬斥说得很委婉,不直指武帝,而是说起始皇帝,始皇帝一统六国后,并未停下征战,而是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长城,修筑灵渠。

刘藻听得津津有味,她听过武帝不少事迹,却甚少闻知始皇帝。乍然一听,秦始皇竟与武帝颇为相似,同样好武力,善征伐。她并不认为桓匡所言便是对的,但却对这种论调很感兴趣。

“如桓师所言,穷兵黩武,亡国之征,为何武帝倾一国之力,拦匈奴于国门外,我大汉至今,仍强盛不衰,国祚绵长?”刘藻问道。

桓匡搭了搭眼角,淡淡道:“管子曰‘取民有度,用之有止,国虽小必安。’武帝好武,却并非如始皇帝那般一味索民,不予百姓喘息的余地。至昭帝,昭帝年少,却知爱民,施行德治,使民以时,方使大汉,又复强盛。”

他提到昭帝,容色和缓,对这曾经的弟子,显然甚为喜爱。

刘藻听罢,还欲再问,桓匡忽然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忙又回到诗上,沉迷其中地吟诵,喋喋不休地说起“后妃怀文王”。

刘藻失望,只得闭口不言。桓匡滔滔不绝,讲得口干,抿一口温汤,继续说个不停。

此后几日,桓匡授课再未脱离过《诗经》。

孔子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其中的诗,便是诗经。诗经有三百多篇,假设每二日授一篇,也得近两年方能授完。刘藻不免有些心急。

但她又知心急无用,竟也不表现出来,除那日召见谢漪,每日皆往柏梁台听课,听完回宣室殿读一读旁的经典,竟是不急不躁,使人惊叹。

桓匡是昭帝的老师,他的授课风格,朝中不少大臣皆知。教八岁童子这般教法,正是合宜,教十四岁的新君这般教法,便有些不大相宜了。

何况这位新天子,大臣们虽见得不多,几回下来,也略有了个大概印象,是一讷言沉稳之人。这样的人,必是不甘受人摆布,自有一番志向。桓匡那般授课,必会使陛下不满。

谁知一连半月,皇帝毫无不满,踏踏实实地上课,事桓匡甚恭,毫无天子之骄横。

大臣们面上不说,私底下也不免感叹一番,初觉陛下沉稳,必是刚直之人,不想竟看走了眼,陛下和缓,是柔和的性子。

唯有谢漪,听闻这些传言,笑着摇了摇头,那日小陛下可是屏退了宫人,当她的面气呼呼地说,“与其桓匡为帝师,朕宁可拜谢相为师,至少谢相容貌姣好,观之可亲。”

说这话的小皇帝,可没有众口交赞中的不骄不躁,倒像是急红了眼欲咬人的兔子。

十月立冬,进入冬季。

于百姓而言,冬季是一闲暇时节。冬日不必耕种,不必收获,百姓祭祖、卜岁,亲朋间走门串户,饮宴聚会,加深彼此间的情谊。

但对朝廷,却渐忙碌起来。立冬当日,天子率百官迎接冬气,祭拜天地,祈求先人保护生灵,拜请上苍,赐予来岁丰年。

刘藻祭天之时,穿着厚重的冠冕,礼拜上苍,格外虔诚,皇帝正肃的容色感染了群臣,大臣们也跟着肃容祝祷。

香烟缭绕,礼乐阵阵,格外庄严。

祭天之后,朝中大臣们开始议年号。今年用的是昭帝的年号,是为元凤三年,待到来年,便要换一新年号。

刘藻只在大朝时听了一耳朵,又知悉一些大事,之后仍是在柏梁台上听桓匡授课,接触不到政务,甚至连郡国呈上的奏表都不会送到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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