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42)

刘藻数了数,共有竹简一百三十卷。如此宏伟巨著,古之未有。刘藻眉心直跳,直觉她正经历一场文坛盛事。

杨敞立在殿中,目光一直落在进进出出的宫人身上,待竹简全部搬入殿中,方与刘藻说道:“此书共有两部,一部藏在宫中,另一则在太史公家中。臣娶太史公之女,太史公家中那部随嫁带入杨家。昭帝年间,宫中失火,诸多书简遭焚毁,《太史公书》也在其中,眼前这一部便是世间仅剩了。”

他亲自送书入宫,为的似乎就是说上这一番话。刘藻起初不解,待她翻开书简看过,方知缘由。

《太史公书》竟是一部“谤书”!

刘藻并非从头看起,而是拣出最近的《孝武本纪》,捧在手中,翻看起来。她对此书期望甚高,初读之时,只觉不负所望。她越读越心绪高昂,直到看完整篇,才发觉书中颇有毁谤之语,直言武帝之过。

刘藻看得恼怒,将书简弃掷于地,掷完,还得捡回再读。即便书中多毁谤,刘藻仍以为,这是好书。

杨敞特将此书送入宫中,是因这是一部谤书,强调仅此一部,是为保证此书绝不会流入民间。

刘藻一口气读了五卷,待她停下,夜都深了,可她却觉方才阅读时,太过粗陋,想要将这五卷,重新拜读。

春和见此,忙来劝阻:“夜已深,陛下该安置了。”

刘藻这才作罢,但又生出一个怀疑。世间当真仅此一部?这等巨著,杨敞便没有抄写一部,私藏家中?

换了是她,肯定要偷藏一部。

但御史大夫既那般说了,她也不好深究。

之后谢漪再来为她授课,便不再自己定内容,而是问她要听什么。刘藻便将读史之时的不解处提出,请谢漪解惑。

今日要讲的便是晋文公重耳的故事。谢漪所述,不仅有《太史公书》中载的,也有其中未曾提及的。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世间所有的学问,都藏在她的脑海中,要用之时,信手拈来。

《庄子》云:“惠施多方,其书五车。”惠施是战国时宋人,当过魏国的相国。这句话有两种释义,其中一种是惠施学识广博,他的言论能斡旋五国的兴衰。书被解释为言论,车在战国时,常被用来指代国。

另一种则是,惠施学识广博,他的藏书能装满五辆车。

刘藻每跟谢漪读书一回,便对她更忌惮一分。若说惠施学富五车,谢漪读过的书简,只怕五座宫殿都装不下。

重耳的故事果然长,一上午过去,还仅讲到他流亡楚国。

谢漪见天色不早,便停了下来。刘藻意犹未尽,问道:“谢相明日来么?”

她一贯三日来一回,三日间,恰好够刘藻熟读一篇。但此次却戛然而止,使得刘藻的心似有爪子在挠,急切得很。

谢漪不说来,也不说不来,而是故作惊讶道:“臣以为陛下三日见臣一回,都觉厌烦。”

真是讨厌!刘藻沉下脸色,直言道:“来不来?”

“不来。”谢漪道。

刘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谢漪在她身后,看着她强忍怒气的背影,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

隔日,谢漪果然没有来。

刘藻:“……”她还以为谢相是欲先抑后扬,好使她惊喜,没想到竟是说实话。小皇帝对丞相的诚实极为失望。

谢漪不来,来的自然是桓匡。自知桓匡的用处后,刘藻便甚为好学,从未显出不满。桓匡见此,也渐渐对这弟子温和起来。

他为大儒,能教出许多名士,以致为天子之师自是有缘故的。刘藻跟桓匡读了三月,才渐渐察觉。

诗三百,思无邪。说的是《诗经》纯朴无伪,能够陶冶情操,导人向善。他不再每篇都讲,而是择其中有教化意义的篇章来解读,又穿插孔孟之言,谈及治国之道。如此一来,桓匡的课也不那么难熬。

只是刘藻还是以为谢相所授更合她心意。桓匡的治国之道,皆是仁义道德,是王道。但谢漪偶尔还会提一提诡道。

刘藻以为死守一家之言,未免呆板,所谓诸子百家,谁家好用就用谁家,何必分什么儒、法。

不过这话,她只放在心中,谁都没说,甚至连面上都无一丝流露。桓匡讲课之时,她听得专心致志,还能举一反三,见解精湛。几乎使得桓匡以为,他又要教出一仁主来。

时日渐暖,刘藻脱下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衫。谢漪一见她,才发觉陛下长高了许多。谢漪这回来,竟带了几分竹简与锦帛。

刘藻不免好奇,问道:“此是何物?”

谢漪道:“是郡国所上奏疏、表章。”

刘藻惊喜,她即位后,还未批阅过臣下所上的奏表,不想今日竟是见到了。但她虽喜,面上依旧是镇定的神色,冲谢相点了点头,缓缓道:“请谢相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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