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86)

掖庭令一点一点地述说,偶尔还停一停,回想一番。刘藻竖起耳朵,一个字都不愿落下。倘若如掖庭令所言,谢相岂止是有恩与她,她几是与了她一条命。

好不容易等到宫娥临盆,生下皇孙。谢漪并未立即禀明武帝,而是等了两月,等小皇孙长得健壮些。

“臣犹记,谢相亲为陛下取名,名作刘萌,寓意陛下新生茁壮,不为父母所累。”

刘藻听到刘萌二字,合起眼来,眼中有泪。

“夫人产子体虚,那二月间,是谢相一手抚育了陛下。她白日要往中朝待诏,夜间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来回踱步,抱在怀中柔声地哄。除却哺乳,陛下多半都在谢相怀中。”掖庭令记得清楚,刘藻降生后,为防啼哭之声,落入旁人之耳,谢漪特搬去了一处边角房舍居住。

掖庭极大,也有不少废弃处。那一带无人,屋舍自也破败,幸而她重得武帝召见,入仕为常侍,宫人们倒也不敢与她为难。

即便如此,也是够艰辛的了。

“起初,谢相不肯立即将太子有后之事禀报武帝,非要等上二月,臣只以为,是那时朝中有变,不合时宜。到了后头才知,谢相是恐陛下体弱,经不起变故。”

刘藻不由弯起唇角,道:“她确实,是心细之人。”

掖庭令颔首。

之后刘藻得武帝赐名,入宗谱,恢复了宗室之身,身旁也有了侍奉的宫人。谢漪也搬出宫去,自有了府邸。但她依旧时常来,微薄的俸禄全用在了刘藻身上,怕宫娥体弱照顾不好皇孙,怕宫人欺皇孙幼小,不肯用心侍奉。

“纵是亲子,也不能再多疼爱了。”掖庭令道,“再往后,朝中为太子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夫人产后虚弱,未有好转,终是去了。”小皇孙更加孤苦无依。

“谢相只好往掖庭跑得更勤,有时是她自己来的,有时是武帝派遣。三日之中,总要来上两回。”

再之后,武帝驾崩,昭帝即位,皇孙出宫,一夕之间,物是人非。掖庭令便不知后事了。

讲述往事之时,殿中宫人全退下了,仅胡敖侍奉在侧。

掖庭令说完了,也觉极为疲惫,刘藻满心慌乱,强自镇定,令人扶他下殿歇息。掖庭令一去,刘藻便道:“朕要出宫。”

她随意换了身衣衫,骑上马,便往相府奔驰而去。

出宫后的事,掖庭令不知,外祖母必是知晓。

为何她记忆中从未见过谢相,为何她对她疼惜爱护至此,却能对她不闻不问?这其中必然还有内情。

刘藻一刻都等不了,她要立即知晓全部。她要知晓,谢相为她,究竟做了多少。

至相府,谢漪自是不在。门子认出了她,上前来见礼,唤了声刘郎,开门,放她入内。

上回来时,谢漪便唤了幕僚来,令见过皇帝,下回皇帝再来,便直接送她去见老夫人。

刘藻径直到了小院中。她一路都绷着脸,双唇抿得紧紧的,一字不发。待见了老夫人,屏退了侍婢,刘藻一开口,声音都是颤的:“外祖母从前便与谢相相识?”

老夫人闻此大惊,都不必她开口,光是见她惊慌的容色,刘藻便知,她猜对了。

她合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登基之初,谢相处处制约,她自觉毫无天子威严,觉谢相犯上,甚至在心中想过,要将她碎尸万段来解恨。

谢相心机深,目力不凡,她小小心思,想必瞒不过她。她看穿她心思时,是何滋味?她可伤心失望?会否觉得错养了一头狼?

外祖母像是知晓了她的悔恨,温声宽解道:“谢相不会怨你,你能知往事,来日做一明君,她便满足了。”

刘藻摇了摇头。

宫外那一段,老夫人也与掖庭令一般,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

卫太子遗孤,在掖庭中,纵是无人提起,也多的是人注目。昭帝即位,她的处境便尴尬了起来。

谢漪在宫外寻到了皇孙外家,又说服了昭帝,允许外家抚养皇孙。

“你在宫中,多的是别有用心之辈,就是昭帝也不能对你毫无防备,兴许就被养废了。谢相与我商量,先出宫,待你长大,甘于平淡也好,欲成就一番大事也罢,都可自宫外做起。”

“你出宫后,宫中朝堂,皆有人留意。那时谢相方得昭帝信任,便不好与你这太子遗孤走得太近。但你进学的西席,看病的医者,连家中仆役,皆是谢相张罗。”

外祖母说得很细。

她小时其实见过谢漪一回,五岁那年,她病了,发热昏睡,不省人事。谢漪着急,入夜后,避过众人耳目,潜入府来,照料了她一夜。直至天将旦,东方吐白,方离去。

“你半夜醒来过一回,与她说过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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