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由风滋长(12)

作者:西东里 阅读记录

这一天,她终于可以见到天女。祈临大旱数月,请求天女前去求雨,皇上准奏,即日起行。她身为贴身护卫,自当前往,除此外,还有一众士兵跟随。

她戴上了初次见到时的斗笠,周遗风看不清她的神情,她走在四位祭事大人前头,上了马车,祭天、祭地两位大人与她同乘一辆,另外两位大人上了后一辆,周遗风骑着马跟在她身侧。

祈临邻近繁安,路途不算远,但也颠簸。周遗风很想和她单独说说话,但始终没有机会,中途停下休息时,她总是生人勿进地跪坐于四位祭事大人中间,连眼神的余光都未曾赐给周遗风。周遗风恍惚以为,那夜或许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三天两夜,终于到了祈临,当地知府恭敬地前来迎接。一路上见到无数瘦弱的流民,陈国同邻国常年战乱,赋税严苛,眼下因为旱灾,百姓苦不堪言。繁安是都城,一片繁华不见民苦。周遗风见惯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悲凉,自以为早已麻木,但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脸衰败的妇孺,她还是不由地感到难过。

一行人到了府衙。周遗风因为要保护天女,被安排住在了同一个院落,四位祭事大人则在另一处。

周遗风终于有了和她独处的机会,她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丽干净的脸,她并没有看周遗风,拿着斗笠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在躲我?”周遗风拉住她,她侧着脸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为什么?”周遗风皱眉,她习惯了有话直说、不服就打这样粗犷的行事作风。

“我没有躲你,也不必理会你。”天女另一只手拿着斗笠,她用手背蹭周遗风的手,想将她推开。

周遗风抢过斗笠,松开了手,她有些委屈,但天女没有看她,进屋关上了门。斗笠上有她的味道,周遗风闻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拿着边缘,生怕玷污了它。

次日清晨,临出发时,她逮住了刚出屋的天女,郑重地将斗笠戴在她头顶,然后规矩地行了礼。

天女带着一行人到了祈临的一处天女庙,这座天女庙固然比不上繁安的壮观,但也修得十分庄重。它位于高处,九个台阶便有一片空地,她们共走了八十层台阶,便不能再往前上,只有天女一人站在最高处。

这是周遗风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仪式。

她跪坐于台阶上,太阳悬挂于空中,在她白色的衣裙上铺就了一层光辉。炎热的天气烧烫了地面,地面的杂草枯黄,但看向她,就感到一阵凉意,这舒缓了在场所有人的忧虑。风吹起她脸前的白纱,但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周遗风在心底描绘,她浓密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她细长的脖子,还有清瘦的背,背沟上的蝴蝶骨,颤动时仿佛振翅欲飞。周遗风生出一种隐秘的快乐,她见过天女另一种样子,那是独属于她的。她生出一种渴求,又因为不得满足而感到一阵焦躁,周遗风想让她不再清冷,想让她变得艳丽,想用七情六欲铺满她的身体,想同她,一起沉沦。

她安静地跪在高处,她明明是那样至高无上,那样不容亵渎,但她总是跪着。周遗风想摸摸她的后脖颈,那里一定笔直,如同一棵雪衫。

已到正午,天气愈发热了,周遗风感到自己脸颊发烫,有汗从头顶滑落,她向下看去,更低更远的地方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热浪翻涌,她眼睛一花,觉得那些人像极了战场上堆满的尸体,没有生命。

天女还是跪在那里,没有一丝晃动,四位祭事大人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竟也没有一点汗水,面色如常。

忽然,吹起一阵风,带来凉意,有乌云,渐渐飘来。天,阴了下来。然后,有人惊呼一声,“雨!”周遗风感到脸上一阵湿意,先是小雨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没多久,倾盆大雨坠下。

地下的人纷纷跳动起来,不停欢呼,“雨!”“是雨啊!”“老天显灵了,老天显灵了!”有一人高声呼道:“是天女,是天女求到雨了啊!”

一时间所有人又纷纷跪下,不停叩首,高呼:“多谢天女,多谢天女。”

周遗风没有擦脸上的雨,抬眼望去,天女已经站起来,她仰头看天,伸出双手去接雨水,她套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迎风而立,斗笠因为沾满了水,几近透明。她站在高处,遗世独立,百姓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天际。

她站得那样高,承受着世人的跪拜,身子却那样单薄,总觉得下一刻她就要飞走了。

她忽然看向了周遗风。她们之间隔着雨幕,隔着九层高高的台阶,隔着整齐又吵闹的声音,这样近,又那样远。隔着那层水雾的白纱,她的眼里还是一片灰色的淡漠,周遗风却对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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