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也是王雅芝的悲哀，对着自己的儿女做了小半辈子恶，到死也无法让人产生太大的同情，就连她的丈夫都几乎无所谓她的死活了。

陆嘉禾盯着地板看了一会，空气里满是沉闷，最终她还是点头决定进去看一看。

无菌防护服让陆嘉禾只露出一张脸，她闻不到惨白的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也闻不到王雅芝身上的腐朽味道。

正在艰难吸氧的王雅芝看到的瞬间她睁开了眼，带着些诧异和惊喜，她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想要拉住陆嘉禾，一张一合的嘴里缓缓吐出来两个字：

“……嘉……文……”

陆嘉禾有些嘲讽的笑笑，她淡声说：“我是陆嘉禾。”

“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女儿吗？”

王雅芝闻言睁大了眼，她轻微的摇摇头，看着陆嘉禾那张和陆嘉文格外相似的脸，自欺欺人的说：“……嘉文，你是嘉文……”

陆嘉禾以前想过很多次她再次见到王雅芝时该如何心平气和的与她对话，或者如何冷淡的出言嘲讽，在她的想象里，褪除那副年轻气盛的冲动易怒的性格后，她再与王雅芝会面应该是冷淡而没有任何感情的，她应该内心毫无波澜。

可现实教会她做人。

曾经的伤口并没有那么快愈合，她也还没有逃开年轻气盛。

“看看清楚，我是陆嘉禾”，陆嘉禾冷声说：“你的陆嘉文早就被你逼死了，在梦里待了这么多年，该醒醒了吧？”

王雅芝没有说话，却直直的盯着她。

陆嘉禾也盯着她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或者说进来看王雅芝这件事本身就很傻，她想不出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进来。

这么想着她转身就要走，可下一瞬就突然被王雅芝抓住了手腕。

一只苍白、枯槁的手，却偏偏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抓的陆嘉禾无法动弹。

“陆嘉……禾？”王雅芝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带着暮垂时独有的虚弱。

陆嘉禾回身想要抽出手可却再次被牢牢握住。

“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嘉文！”

激烈而愤恨的声音，从氧气面罩中传出时却支离破碎，尖锐又难听，刺得人耳朵生疼。

刚刚还精神恍惚气咽声嘶的人，一瞬间像是回光返照了般，连有些浑浊的眼睛都亮了些，“该死的是你！要不是你嘉文怎么会认识那个男的！我为什么要生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陆嘉禾沉默着任她咒骂撕扯半天，突然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王雅芝”，她面无表情的冷声说：“是你逼死了哥哥，你对他做电击，让无良的心理医生一次又一次的攻破他心底的防线，烧掉他爱人的一切遗物，是你断送了他最后的希望。”

“哥哥死之前”，陆嘉禾顿了顿，最后才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恨透你了。”

陆嘉禾知道，自己对王雅芝的无数痛骂都比不上最后这句话能让王雅芝痛苦绝望。

陆嘉禾不知道陆嘉文恨不恨王雅芝，甚至以她对哥哥的了解，陆嘉文那样美好的人大概不会去恨任何人给别人带去痛苦。

她撒谎了，可她并不后悔，她突然很想看这个女人会不会在人生的最后清醒过来，让她对母亲这个角色在最后能拥有一点点稍微正面的印象。

果然，王雅芝没有说话了，她渐渐松开了陆嘉禾的手，嘴唇颤抖，口中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嘉文怎么可能会恨我！他该恨的是你！”

“……”

陆嘉禾没有再听王雅芝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嘲讽的笑笑，干脆地转身走了出去。

想等王雅芝忏悔，是她多想了。

门外陆宁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门外，见她出来了张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可面对陆嘉禾有些难看地脸色又说不出话来。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去看监控”，陆嘉禾看出了他的想法，淡声说：“你最好再找个医生去看看她，刚刚她情绪又激动了。”

说着，陆嘉禾朝外走去。

“嘉禾”，陆宁喊住她：“你去哪儿？”

“去外面缓口气”，陆嘉禾没有回身，穿过走廊去了门外的草坪。

外面是个大晴天，陆嘉禾找了条长椅坐下，任由头顶的阳光洒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王雅芝进疗养院的那天。

是陆嘉文死去的那天。

王雅芝亲眼看到陆嘉文从顶楼跳下来，难以接受，精神也随着崩溃。

在疗养院的日子她没有过多的关注，却也大概知道王雅芝的精神时不时的就要崩溃一次，正常的时候少之又少。

她只去看过王雅芝一次，是在从少管中心出来的那一天，看着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被关进去，她甚至升出一股隐秘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