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6)

洪兰纹在超市当售货员,今年刚四十人就已经跟气球似地开始发福,一张脸看着倒是格外慈眉善目,贺毓觉得那是托她妈眉间那颗痣的原因,菩萨似得。

“奶啤你又不喝,冰箱里有冰红茶。”

贺毓指了指,自己倒是先吃起饭来了,她对辣椒炒肉情有独钟,她妈也是,只有她爸不在家的才可以如此爽快,因为她爸不吃辣。

“哪呢冰红茶,”冰箱很小,还是从柳词爸那买的,“没见着啊?”

“就那个矿泉水瓶里,”贺毓咬着肉,眯着眼,“您以为什么冰红茶呢,就冰的红茶,我泡的。”

洪兰纹哎了一声,“哪来的红茶渣子?”

贺毓抬了抬下巴,“楼上拉二胡那老头给的。”

楼上住的是一个独居老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拉二胡,早上五点就开始拉,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人愿意跟他学,贺毓觉得二胡实在太悲怆了,不适合她这么快乐的人,这话给柳词听到,说那她应该去学快板,相声倒是挺乐呵的。

贺毓懒得理她。

她家租了俩房间,厨房算是半公共,因为拼租的是一对小情侣,在工地上班的,很少回来,基本碰不着。她妈和贺毓都爱极了这样的生活,小方桌一撑开,就着夕阳吃饭,下班的点来回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声,偶尔有人开着摩托车经过。

买小糍粑的是个外地人,大喇叭放大了他惹人发笑的口音,惹得不少小孩探头出来看。

贺毓突然想起自己昨天买的糍粑还没吃完,从冰箱里拿了出来,洪兰纹见了,哟了一声,“知道给妈留点?”

贺毓扒了口饭,“本来是要给柳词的,柳词说太甜不吃。”

“合着你妈还是顺带的?”

洪兰纹的眉毛是年轻的时候纹的,她爱美,但人也节俭,没再去补,每天自己画,可惜手艺不太好,画起来实在浓得过分,不过贺毓也懒得说,还觉得她妈这样挺可爱的。

“怎么就顺带了?我这是对你好不是吗?”

贺毓一张嘴叭叭的,烟行笼巷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她,洪兰纹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跟柳词那么好呢?那丫头见着我都没带笑的。”

“她天生一张吊丧脸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毓从罐子里挑了一块霉豆腐,拌在饭里,红了饭粒,总觉得听到了柳词的声音。

她的耳朵却是不太好使,但也就是一只耳朵弱听,看着都特正常。

“柳词来了啊?”

洪兰纹看着走过来的小姑娘。

柳词喊了声阿姨,把手上捧着的一盘西瓜放到桌上。

“买西瓜啦?”

“爸爸回来的时候买的,说是今天四毛一斤,便宜。”

“那还真是便宜。”

柳词戴着一副看着就很重的黑框眼镜,头发剪得也很短,贺毓说她跟个民国女学生似的,再穿个长衫,迂腐气息就能四面八方地发散。

贺毓转头,柳词已经放下了西瓜,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上面的英文字母都褪色了,贺毓冲她眨眨眼,柳词冲她扯了扯嘴角,做了个口型——

“吊丧脸?”

贺毓急忙转移话题,“吃饭没?我妈做的辣椒炒肉一绝你要不要试试?”

柳词摇头,“吃过了,碗还没洗,我先回去了。”

她走得很快,洞洞鞋踩在地上唧唧咕咕的,活像穿了个一双会说话的凉鞋。

贺毓叹了口气,“柳词好苦啊。”

被她妈敲了一下额头,“关你什么事。”

贺毓伸手拿了一块西瓜,“还好你跟爸没再生,像柳词那样有三个弟弟妹妹的我可能要跳楼。”

贺毓这一代独生子女居多,也有有兄弟姐妹的,但通常也是一个,柳词这个一家六口的实在是罕见。

谁让最后一胎是双胞胎呢?

贺毓其实不太愿意去柳词的家,太吵了,还有一股小孩的味儿,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反正她不喜欢,都让柳词来她这边,清净一点。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生!”

洪兰纹一拍桌子,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贺毓急忙抓住筷子,省得掉了等会还得多洗一双。

“是是是,谢谢妈给我省事。”

贺毓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她从来没操心过自己会没伴这件事,毕竟她在烟行笼巷长大,柳词和她一起长大,她们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即将一个高中,大学最好也考到一起,以后都要一直一起的那种一起。

“哎真的,我是一点儿也不想生,为什么一定要个儿子呢你说是吧?”

洪兰纹和贺毓的关系倒不像寻常的母女,洪兰纹没什么文化,但在养贺毓上却思想超前,放养和柳家的放养倒是完全不一样。她知道贺毓喜欢画画,自己就那么几个钱的工资也要供贺毓去学,买画材,暑假班。贺毓的性格也像她,率真又坦诚,母女俩一块跟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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