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三分恶，寒意不深，足彻骨。

我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那心情很奇怪。既是害怕，也是期待。我手指在门环上犹疑了半晌，还是推门进去了。

本以为这个时候，大家都该熄灯睡下了，可是正屋里灯火通明，像是有客。

我开门的时候惊到了屋中大人，他们开门出来，一个个的表情严肃，阿妈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悲伤。

我一眼就看到了村长，他也在。阿爹站在他身侧，面沉如水。

村长看了阿爹一眼，阿爹长长叹了口气。走到了我面前，低头望着我，然后抬手给了我一耳光。

我脸一歪，脸上火辣辣的，脑子也有点懵。

阿爹打完我的手是颤抖的，颤抖着又轻轻摸上了我的脸。我打了个寒战，本能地一躲。

他愣住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叹息时竟然带了几分哽咽出来。

我不解地抬头望向他，他的双眼遍布血丝，浑浊的泪水就在里面藏着。

阿妈突然漏了一声悲哭出来，我又看向阿妈，她就背过身去，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肩膀不停在抽动。

阿爹阿妈何时这样过，我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于是越过阿爹狠狠盯着那个面容阴沉的老村长。

阿爹叫了我一声：“无茉儿。”

我收回目光，怔怔望着他。

“无茉儿……”他又叫了一声，然后伸手抚上了我的头顶，接着说道，“阿爹阿妈……都和村长商量过了，你以后就去……去阁楼上……住着吧。”

话刚说完，他就哭了。

我先是吓了一跳。传说神庙后的阁楼里关过罪大恶极之人，凡是住进去的，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那阁楼有几十年都没关过人了，到底怎么样谁说得准呢？而且，就算出不来了，也没什么，人嘛，在哪不是活着。

于是我笑了，安慰阿爹道：“好啊，我就去阁楼里住着，阿爹阿妈有空了就来看看我，等妹妹大了就把妹妹也带来，我倒是好奇这小家伙长大是什么样子呢。”

阿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陪着我一起笑了。

☆、七

阁楼里阴暗潮湿，夏炎冬凉。还有小虫子啊小老鼠啊，和外头的兔子和猫不一样，它们都不怕我。时不时就要往我身上爬，要不然就要咬我几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有多爱我。

阁楼里有专门的送饭的通道。一天一餐。每当阁楼的地板都嘎嘎地响起来的时候，那就是这个阁楼的古老机关在转动了，不一会儿，墙上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就会升起一碗饭。饭还好，不算太难吃。就是常常是坏了的。我记得山里四季都有稻米，蔬果也丰富得很，什么时候轮得到给人吃这坏了的饭？八成是这些人故意的吧。

无所谓，我什么都能吃。反正这阁楼有一面是没有墙的，只有几道间距很宽的铁栏杆承重。这样我就背靠石墙，面对阁楼外的风景吃饭，看着外面的人忙忙碌碌，独我闲适自得，没什么不好。

我要是承受不住这份苦，随时都可以从铁栏杆里跳下去，所以我活着，这是我的选择。只要他们褫夺不了我的生命，我就是自由的。

小兰花轻功卓绝，有的深夜里，她就踩着阁楼的外墙上来，从铁栏杆里进来，给我带些新鲜的水果。然后陪我悄悄哼几个悠扬的小调。这么久，也没人知道。

她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被关起来了，反正她也已经找到我了；我也没有问过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从山外进来，反正她已经来了，在我身边了。

奇怪的是，我的命不算一帆风顺，可偏偏那时候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些人一些事，会为了我而来，为了我一成不变。就好像我没了腿，还有身边的花草树木；没了阿良山，却遇到了小兰花；没了人身自由，可仍有人愿意半夜奔赴来陪我。我这个人啊，仿佛就出生在永恒身边，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山一程水一程，人生没什么不好的。

现在想想，当年怎么那样傻呢。傻得让现在的我又羡慕又嫉妒。

☆、八

有一天，我看见在阁楼外有一个人，像是个乞丐模样，被村子里的熊孩子追着打。他不气也不急，只是抱着头到处跑。熊孩子见追不到他，就用石头扔他；可是他身手很好，石头也打不到他。于是一个孩子边哭边喊，那是个坏蛋，抢他们的吃的。

我在高处看得清楚，分明是那些孩子看上了那乞丐手里的烤兔子，想去抢却抢不到。大人们不分青红皂白，说追就追，拿着棍棒横眉立目，气势吓人的很。

乞丐一路跑出了村子，然后一头钻进大山，没人找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