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见神庙中有看热闹的弟子顿时睁大眼睛，看清以后就回身朝神庙里跑去了。

人群渐渐喧闹起来，有人还记得他，有人不认识他，有人已经把他忘了。

“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变成了一个乞丐？”有人问道。

阿良山便道：“三年前，我进了大山。大山里面有很多可怕的东西，还有流浪在里面回不来的人。我身后这个姑娘，曾经在山里救过我。我也正是跟着她才能从山里走出来。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她不是个坏人。刚刚村长说的对，我的确得了疯病。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好像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我甚至不记得这个人做过的事。我是疯了，一个疯子说的话算不得数。现在我就放了这个姑娘，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再找她的麻烦。”

周围人群越来越乱，大家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阿良山，或怜悯或恐惧，我看见一个老僧站在人群之外，身边跟着几个神庙的弟子。他刚到不久，却也听到了这番话。他拨着念珠，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他摇了摇头，似乎说了句：“没有用了。”

阿良山只有一只手，所以只能先把我放下，再解开绳子。绳子一松，小兰花的身体就软软地滑了下来，倒在了我身边。

我把小兰花抱起来，抱到怀里，她身上的血都凉了，不知为何却仍未干，湿漉漉地贴在我身上。我叫了几声“小兰花”，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村长不甘心，厉声问道：“她不是坏人，那谷仓的火到底是谁放的？那里头都是大家一年一年辛苦攒起来的粮食，万一哪天有了天灾，要指着谷仓过活的，这下好了，全都没了。你总要给个说法吧？”

老僧这时幽幽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苍老的声音从人群边上响起：“村长，差不多行了，人都没了，还要什么说法？”

村长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我悬着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阿良山急忙蹲下来，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上。不用问，我只是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老僧说的话是真的。

小兰花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她前一天才说过，我全都会好起来的。但她没说过，她会变成这样。

她那么厉害，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没有人能轻易让她伤成这样，更何况她连剑都没出。

“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低着头，朝小兰花问道。

她不理我。但她温顺的样子让人不忍心责怪她，我好想一直抱着她，像抱着一个睡着的孩子，一直等她好好醒过来。

阿良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站了起来，对村长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谷仓的火，应该是我犯了疯病的时候失手放的。如果你还是想要一个说法，不如就处决了我。或者，我代替无茉儿上阁楼。这件事原本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村长望了望老僧，又望了望小兰花，最终摆了摆手，道：“人既然都没了，我还要什么说法。谷仓的事，到此为止吧。无茉儿，你回家去吧。”

他居高临下又不近人情的语气让我厌恶至极。

人群早已给老僧让开了一条路，他此刻穿过人群来到附近，先对大家施了一礼，再说道：“阿良山自小是我神庙养大的孩子，既然是他放火烧了谷仓，那无论如何，我必然是要罚他的。即日起，阿良山就正式成为我神庙的僧人，从此他将一生与俗世无缘。阿良山，你虽然无心，却造就了恶果。有因便有果，你要了结你自己种下的因。我这样处罚，你可有怨言？”

阿良山低头答道：“师父，弟子没有怨言。”

老僧便道：“那好，现在你就自行回庙吧。当初你的屋子还给你留着。”

阿良山答了一声“是”，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身，朝神庙里头走去了。

老僧转过身，面对小兰花，施了一礼，道：“姑娘，无论何来，意欲何去，既然相逢，便是有缘。你留在这里，应该也是不愿远走。你救过阿良山，就是我神庙的恩人。不如你就葬在南山坡上，那是我神庙众僧埋骨之地，平日里清净。”

他叫了几个弟子，弟子去庙里找来了手推车和白布，没有棺材。神庙众僧下葬时也没有棺材，他们信奉生于天地、归于天地，是因果循环的一生。

那些看热闹的人渐渐都散了，我阿爹阿妈也终于赶了过来。我的样子吓了他们一跳，他们甚至没敢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