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品新茗(32)

“我看那三个孩子也留不得,被妖怪养大的,肯定是中了妖法,说不定深入骨髓,迟早也是祸害。”

阿朗今年十二岁,他带着两个妹妹跪在洗罪台下,看着那个把他从死人堆里带回去的父母。

那年他六岁,江南连绵大雨不绝,洪灾不断,大雨过后大批难民涌入丹阳城。

但是丹阳城无余粮,又爆发瘟疫,哀鸿遍野。他爹爹死在洪水中,不久后阿娘也病死了。当时那批难民全部死绝了,只有他一个人靠着阿娘藏着的一块馊掉的饼撑到了最后。

当时周围都是得瘟疫死掉的人,没人救他,官府甚至下令将他们全部焚烧后就地埋了,是现在的爹爹把他偷偷抱了出去,悉心照顾救了回来。此后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再也没有挨饿受冻。

后来家里多了两个妹妹,爹娘并不富裕,只是有些余钱,但是每年都会拿出许多去接济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年少的他不明白,曾问阿爹为何要这么做。

他记得阿爹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小雀儿温笑问他:“阿爹这么做了,阿朗和小雀儿,灵儿可曾挨饿少穿?”

“不曾。”

阿爹看了眼阿娘,继续道:“我们不曾挨饿少穿,但那些人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阿朗,除了珍视我们有的,亦要怜悯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知道么?”

少年双眸通红,看着被悬挂那里的两具尸体,因为死亡他们身上已经显露出野兽的毛发,干涸的血渍染在皮毛上,狰狞可怕。

可是他们生前温和慈爱的模样却历历在目,他们不是坏人,不是坏的妖怪,他们没有害过人!

“他们没杀人,他们没有做过坏事!”少年人声嘶力竭地对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吼道。

“他们是妖怪,妖怪怎么可能不害人。”

“就是,就是。”

“不,他不是,他不是。”

他一个人怎么抵得住一群人的嘲讽和评判,只能跪在地上抱着两个妹妹,倔强地重复这几句话。一股火在他心口烧,茫然失措,又觉得绝望痛恨。

他把目光又放在背着剑冷冷站在洗罪台后面楼阁上的道人,脖颈处青筋暴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害人了,你说啊?你凭什么滥杀无辜,凭什么?!”

“他居然呵斥道长,真是忘恩负义,若不是道长,你们三个说不定就要被吃得渣都不剩。”

“忘恩负义?你们才忘恩负义,你们都多少人受过我爹娘的恩,六年前水灾,他们救了多少人?你们没有心!”

少年有些尖锐的嗓音在嘈杂中显得那么的刺耳,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人面色发赤,目光有些心虚的挪开,“他们已经让妖怪训化了,冥顽不灵。”

男人此刻并没有戴斗笠,只是看着底下的闹剧,一字一句道:“他们是妖,是妖则必诛。”

顾溪砚同样听到了男人的话,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寻着阿朗声嘶力竭的声音走了过去,小五和阿七连忙跟上。

“阿朗。”她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有些单薄的肩膀上,又摸了摸低声啜泣的两个小姑娘。

阿朗转头看着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的男孩,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哑声哭道:“顾姐姐,我又没有爹娘了。”

他哭声都压在嗓子里,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拽着顾溪砚的衣服,原本的嚎啕都被吞下,只有让人听得心口窒闷的低嚎。

“阿爹和阿娘不是坏人对不对,他们没害过人。”少年急于求证他的坚持,抓着顾溪砚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顾溪砚眼睛发涩,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对,即使他们不是人,也从不曾对不起人。”

“这哪来的女人,竟然帮着妖说话,穿成这样怕见不得人吧。”

阿七神情恼怒,想要开口辩驳却提前被顾溪砚制止:“阿七,稍安勿躁。”

她安抚了三个惊惧悲痛的孩子,缓缓站起身:“今日丹阳城命案接二连三,观其手法都非普通人可为,怀疑妖物作祟合情合理。此二人为妖确实无可辩驳,但是就因为他们是妖就说他们杀人,昏聩而草率。”

她声音不高,语调也是平和沉静,却出乎意意料让周围理论纷纷的人停了下来。

“卓家夫妇在丹阳城已经住了近十年,此前可有居民离奇失踪死亡的例子?”

“这倒是没有。”

“正如阿朗所言,卓家夫妇平日里善举数不胜数,十年相安无事,为何偏偏这两个多月要如此密集杀人?”

“妖物本就生性嗜杀,何须理由。此前几年说不定只是故作纯良,蒙骗众人罢了,现在兴起,虐杀百姓又有什么奇怪的。”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慢悠悠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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