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216)
李靖梣甩下杆子,余怒未消。
“怎么了啊?”岑杙忙忙地走过去,想了想,“其实我不想接这个任务的,但想一想,如果我不接还有旁人接,与其给旁人,还不如我来接,起码还能罩一罩你。”
李靖梣压根不是在气这件事。她是在气顾青为什么跟过来。难道在家里腻歪还不够吗?还要大老远地带到军营里来,在她眼皮子底下“亲亲我我”。但是这样有失身份的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最终也只是把自己给气死。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被父皇重用了。也许,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紫袍玉带。”
她那一丝挤出来的笑意也不知是真恭喜还是假恭喜。
岑杙:“……”
“你逗我吧?”
“我逗你做什么?最迟三年,你就会步纪文奎后尘,被破格提拔进入内阁,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不管东宫也好,敦王府也好,每个人都要看你的脸色。怎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
岑杙暗忖,是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吧?
她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李靖梣想到了什么,忽而心情低落下来,
“其实,这次父皇派我来的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押回涂云开。他怕派其他人来,远在北疆的涂远山不会放心,所以就派我来。但是他同时也不放心我,所以又派了你,派你自然是因为信任你。一旦被皇帝引为心腹,距离出阁入相也就不会远了。”
岑杙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如果派敦王府的人来监军,怕是涂云开会反抗吧,到时爆发什么冲突也说不定。
岑杙挠挠脸,“其实,我也拿不准,到底什么地方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李靖梣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首先,你能力出众,入选内阁是早晚的事儿;其次,你从不依附于各党,无论别人怎么拉拢,都保持中立,父皇最近破格提拔的都是这类人;第三,你提出的削减军费开支方案,是父皇心目中期待已久的,他虽在朝堂上驳斥了你,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非常喜欢你的。父皇继位以来一直致力于削减四方军权,加强中央统治,但是囿于清宗皇帝当年受四方将领拥戴继位的事实,他不能和这些人明面上撕破脸,所以,他需要一个代言人,而你恰在此时出现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她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倚着沙盘桌,好像背后就是万里江山。
岑杙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支青玉簪将满头青丝盘旋成一个高昂的发髻,沙盘两角的五烛灯映出她微微缩起来的肩背,似乎隐隐有些寥落之感。她有些糊涂了:“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进入内阁,你不是应该高兴吗?可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她长吁了口气,“因为第四,你是涂家和东宫潜在的政敌。如果父皇打算废掉我,那么,他一定会大力扶持你。所以,岑杙,有一天,我们终究还是要‘为敌’。”
岑杙脑袋一懵,花了一个低眸的时间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委。但她一字一句无比坚定道:“可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但我,希望你与我为敌。也,需要你,与我为敌。”
气氛又沉默了。岑杙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隐隐生出一片暗色。这是第一次,她在别的地方对她说需要,也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和她并肩作战的机会,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当她说出需要的时候,也就是她最孤独的时候。
“岑杙,你知道,被人高高举起来,再狠狠摔回地上,是什么感觉吗?”
李靖梣顿咽了数次,似乎花费了很大气力,才将那些字眼穿皮带肉地从咽喉深处钩出来。
“那是一种连灰尘打在身上都会痛的感觉。”
她痛苦地皱紧眉头,仿佛从天上垂下了一条巨型锁链,重重地打在那单薄的脊背上,带给她无法承受的枷锁与沉痛。
岑杙胸口一凉,心被狠狠地刺痛。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来没有被托起过,那样就不会有希望,也不会有痛苦,更不会有无穷无尽的惶恐与隐忧。我很贪婪,我可以跌倒站起来向天空搏击九百九十九次,是因为我相信,我可以爬到最高处。但如果第一千次结局还是跌落,我不知道自己还怎样坚持下去。”
这时有阵风从帐外蹿了进来,整个大帐内的光线为之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