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844)
对面的丘建本、宋致安等人都凛了神色。显然,这吴炟忠是老谋深算到了一定地步,提前把岑诤为父翻案的路给堵死了。一旦她露出丝毫为父喊冤的迹象,都是“和本案无关的话”,他们就有权利进行阻止。
赵辰正想起身争辩,却被宋致安按住了,他知道,吴炟忠所讲的这道律例是确切存在的,目的是防止一些犯人在公堂上胡言乱语,混淆视听。至于胡言乱语的范围,全凭主审官的主观判断,有时候讲得多些无伤大雅,有时候偏离一点,就会被断止。吴炟忠提起这道律令无非是想明确自己作为主审之一,也拥有这项打断岑杙陈述的权利,阻止她重提旧案。
卫少颉拍了下惊堂木,道:“会审官确有驳斥嫌犯恶意陈述的权利。嫌犯须就本案公堂陈述,勿要牵扯其他。”
对面江天干等人长舒了口气。
吴炟忠则盯紧堂下裹着斗篷的人,从她紧抿的唇齿上读出了一丝不甘的神色。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有些人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长埋地下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岑杙清楚地知道,朝中像吴炟忠这类人,不在少数。他们表面是皇权的绝对附庸,实际是皇权的吸血虫。从不在乎事件本身的对错,只在乎个人的得失荣辱,至多再提一嘴君臣大义。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拱火,把君臣大义这个招牌烧到最旺,烧掉一切异见者,烧红自己的仕途,而不管底下的薪够不够,周围的森林会不会变成焦土。倘若薪不够了,大不了换去下个森林,继续再拱一团火。这种人通常是没什么骨气的,不管长到多大年纪。岑杙蔑视了他一眼,眼不见为净。抬头回复卫少颉的警告,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掷地有声:
“国法有云:‘凡国之大狱,由三司详决。若刑名有未合于理者,三司得驳正之;天下冤滞有告者,三司得纠理之。若刑名不当,冤滞无告,则三司有失,九卿得会审,天下共裁之。’我和诸位大人都是第一次会面,也许是最后一次。我有冤情,敢问大人听还是不听?”
众人大哗,她的意思是三司若不受理自己的冤情,就是失职。三司之上还有九卿,若是九卿会审,这事儿就闹大了。三司不一定会被撇开,但他们这些人是一定会弃用的。倘若内阁六部都参与进来,两疆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丘建本一下便听出,她前半段讲得是国法,后半段实际上是清宗皇帝当年钦定天下刑名时对三司的训诫,本意是对三司的另一种制衡,实际操作上三司会审一般就是终审,极少会动用到九卿会审。但被她两下挪用到一起来,无疑是对吴炟忠的当场打脸。
宋致安暗忖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唇枪舌剑皆有依据,决不发空响炮,打了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长公主有一瞬间的失神,犹记得当年岑骘当庭诤辩时,也是这般理直气壮。天下谁人不识“岑玉钟”的威力。金玉雄音,绕梁三日,也是不久前的评价。而眼前的岑诤,虽未有其父当年声若洪钟的嗓音条件,那股理不让人的气势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卫少颉一向是老成持重的,此刻也不由头疼。莫说九卿会审的路子不好走,连岑骘当年都未走成。就说她的案子,若是走九卿会审,死刑的概率更大。这简直是自杀式的陈述,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韩元嗣、杜柳溪两人却慌了,虽然他们知道九卿会审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真走了,两疆会顷刻间陷入众矢之的。他们心知肚明,自闻家、涂家势力瓦解后,朝廷中已经屡次出现对两疆不利的声音,此时若有人借岑骘案煽动舆论征伐两疆,无疑会让两疆的处境更加艰难。这是他们绝对不想看到的局面。二人都求救似的望向吴炟忠,宁愿岑诤在三司会审上翻案,尚有可以操作的空间,也不要她把炸弹带到九卿会审上去。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两疆将毫无优势可言。
江天干心里擂鼓咚咚,愈发觉得这风向刮得有点不对了。万一岑骘翻案,他们这些人的名声可就全毁了。李靖梣虽然把他们重新召进京来,明面上像支持他们的意思,但现在大环境毕竟不同了,上次当陪审遭同僚排挤的事还历历在目呢,如今四疆只剩下两疆,和往日势力不可同日而语,难保不会把他们再当走狗烹一回。他本人没有别的想头,只想保住自己的晚节。事前长公主说了只要保全岑诤的性命,双方就会各退一步不会翻案。他这才有底气跟那帮御史硬抗,万一他们要是不守诚信,死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背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