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祭祀要带酒和菜，菜是程青岚亲自烧的，五婶在边上指导她，每样菜一小份，有爷爷喜欢的，也有爸妈喜欢的。

程青岚并不信鬼神一说，但她做这些做的很虔诚，每样祭祀流程都严格按规矩来办，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父母和爷爷做的事，这么做，她和奶奶心里能好受些，那为什么不呢。

到中午时，程家本家的所有小辈都被叫来了，排成长长的一队，每人手里拿着祭品，沿着门口的路出了村子再往南湖方向走，程青岚拎着装有酒和菜的蓝子，扶着奶奶走在队伍最前面。她们到了坟地，排在后面的人才刚出村，可见程家家族子孙之多。

到了坟地，程奶奶到底没忍住，失声痛哭，程青岚没让其他人去拦，她能理解奶奶，忍了这么多年，哭出来何尝不是一种宣泄，程大姑奶奶也主张让弟媳哭一哭，劝也没用。这么些年郁结在心里，发泄出来能好过些。

叔伯们将准备的祭品围起来烧，程青岚按长辈指点位置进行跪拜。程家小辈们围在外围一圈，跟着跪拜。

十年前的那一幕好像又重现在眼前，那时她还小，全程是被舅舅抱在怀里的，眼睁睁看着棺木被土掩埋，程青岚想起来，那时她很害怕很想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讲过一句话。

再次来到坟地，她已长大成年，印象中高大如小山的封土，如今看来不过小小一堆。这十年她和奶奶相互扶持，过的好不容易，命运是何其残忍，让她生日和父母还有爷爷的忌日，只隔了一天。让她想忘都忘不了，这十年，她再没有过一次生日。甚至爸爸妈妈还有爷爷，成为她和奶奶的禁忌话题，连家里亲戚也从不在她们面前提起。

在京城这些年，清明节她曾多次想过回来看看，但奶奶不准，亲戚也不让她回来，她很想很想爸爸妈妈，想爷爷，想到快要记不起他们的样子。程青岚跪趴在地上，眼泪再控制不住，身体不住的颤抖，身后的长辈们心酸不已，跟着抹眼泪。

程奶奶情绪失控，眼泪怎么也收不住，程大姑奶奶自己也是满脸泪水，还是过来劝弟媳妇不能再哭了，担心她身体不好，吃不消。这大正午的太阳下暴晒着，年轻人待久了都受不了，何况她们这么大年纪的，几人合力把她们扶起来，不让她们再哭。

程青岚和小姑姑秦翊关系最亲近，秦翊在舅舅坟前磕完头，过来将她半抱在怀里哄，凑在耳边轻声说“不哭了啊，乖些，再哭眼睛都要肿了，你心里难过小姑姑和大家都知道的，回头姑姑再陪你来看看。你再这么哭下去，你奶奶又要跟着伤心，你忍心让奶奶跟着你一直哭啊！”秦翊自己也是眼眶红红的，边说边抚着小姑娘的背，好不容易将人哄住抱起来。

围在坟前的一圈的人也都是眼睛都红红的，将带来的菜和酒分别倒入火中，程青岚取出复印好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昨天才送到家里的，奶奶让她去复印了两份，今天刚好在坟前烧给父母和爷爷看看。

程青岚烧完通知书，走到奶奶身边陪着她，祖孙俩手紧紧握在一起，相互支撑着。

等坟前的祭品全部烧完，众人再依次过来磕头，祭祀才算是结束，可以返回去吃中饭。

回到程家大院，留在家里的人已经将饭菜都摆好了，程青岚和奶奶都没胃口，但有客人在，不好让大家跟着饿肚子，勉强吃了一些。

程青岚回来后除了沉默了些，情绪还算稳定，这让亲戚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之前不敢提办周年忌的事，就是怕程青岚再陷入过去的情绪里出不来。当年葬礼后她的状态，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秦翊不放心，晚上留在程青岚房间陪着她，担心她白天情绪不稳，夜里再做恶梦，当年这孩子刚到京城，晚上一刻离不开人。他们两家住同一个小区，每天晚上都是她去守着。守了几个月才慢慢好些。当年程青岚的心理阴影有多严重，秦翊是最清楚的。

夜里程青岚做梦了，她又梦到那片湖，那片芦苇丛，梦里的她知道是梦，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别走过去，别走过去，这样爸妈就不会有事。但梦中的自己不受控制，意无反顾的向前跑。

眼睁睁看着梦中那个自己向前奔跑，停下来后，一脸惊恐的呆立在原地，想要尖叫叫不出来。

好再梦里没有出现爸妈躺在水里的画面。后面的梦里，爸爸和妈妈站在船头，开心的冲她挥手，这样的画面曾真实存在过，每次他们从虞城回来，奶奶都会带她去码头等，爸妈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礼物给她。

爸爸会在船离岸还有段距离时，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岸，将她抱在怀里。爸爸会抱着她，搂着妈妈。妈妈则挽着奶奶的手，爸爸给她和奶奶讲虞城的趣闻，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