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系女子和白莲花(204)
他每天都会练字,直到他高三的那年。他效仿的字迹来自于另一个人——他死去的姐姐,池钟颖。父亲姓池,母亲姓钟,那个人叫做池钟颖,是他们的爱的结晶,他们对彼此感情的证明。
姐姐死时只有十四岁,那时的他还未出生。他的哥哥池清骨和他讲过许多有关她的事。父母将他像她一样抚养,就好像姐姐只是换了一个身体。他是牺牲品。
相似的喜好、相似的笔迹,这是被强行扭曲天性、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他的“妥协”。
池中影愣了许久,直到监考老师到他身旁,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
笃笃的声音将他唤醒。池中影对老师点点头,歉意地笑,然后开始答题。
收卷时,监考老师发现了一份奇怪的试卷。侧边的姓名栏被划了两道线,在姓名栏一侧另有字迹,颇为凌乱,与整张卷面的字迹都不相符。
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出自初学写字的幼童之手,没写完,只有一个字。
“肆”。
他用左手写下了这个字。用的是没有她的痕迹的,属于他的字体。
他想活得肆意,活得精彩。这是他赋予自己的名字。
距离死亡还有九个小时。他奢求到手的随心所欲的九个小时。
池中影考试后回到寝室简单睡了一个小时。像是魔咒被破除,他安枕无忧。在闹铃声中,他醒来,忽然感觉有些失望。
他还没有好好地活过,就要死了。可是他活着就不可能自由。
那么,最能证明一个人活着的事,是什么呢?
他想要去问问身边的人,问问老师,什么最能证明一个人活着?他的成就?他的财产?
可是没有人会理他吧。就好像,他从没有被谁爱过。
没有人会愿意煞费苦心地从千万人中寻得某个澄澈的他自己。
可即使是这样渺小的他,也还期盼着……被爱。
……是爱啊。
如果不是爱,那么他也不需要代替她活着了。在家里永远要穿她喜欢的风格的裙子,留和她一样的长发,在未来某天,还要被当做未曾谋面的某人从池家出嫁。
因为爱,她备受珍重而从未真正死去,他也因此没有真正活过。
但哪会有人来爱他呢。
池中影给自己做了皮肤护理,简单化了个妆,然后给自己戴上面具——室友送给他的,某次他去他们动漫社团帮忙时收到的礼物。银色的威尼斯面具像是恶魔的礼物,交换给他一个被爱的机会,而他会在稍迟的时候献上一切。
他脱下家人送的白衬衫,穿上了衣柜里仅有的一套紧身皮衣——同样是社团礼物,略显瘦削的身体线条被衬得充满诱惑。
他出了门。
四个小时后,他会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他在吧台前坐下,被酒杯中艳丽如朝阳临世的橙红酒液吸引。
特基拉日出。
他点了一杯小口吮饮。
酒吧里恰好在开蒙面舞会,他的打扮便更不稀奇。但不到半个小时,找他搭讪的人已经过了一手之数。
晚九点整。又一个人来找他搭讪。
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那些个。他叫他不要再喝了。
他在关心他,这是个滥好人。
池中影笨拙地诱惑他,他带他离开。
不需要计较姓名和身份,有相互依偎的躯壳就足够了。
池中影动作青涩地试着取悦这个人,唇舌相缠中,酒精终于干扰了最后的理智。他仰面倒向柔软的床铺,连体内撕裂的痛楚都是满足而幸福的。
炽热的温度将他空荡荡的躯壳填满,点燃了他的灵魂。他竭尽所能地满足“爱人”的要求,荒唐又理所当然地任人摆布,臣服于贪婪的情感向他索要更多,一次又一次为他失神尖叫。
痛楚远远高于快感,但这个人带来的痛苦仍让他甘之如饴。
至少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这也能算是爱吧。
足够了。
直到意识又一次从昏沉中缓和下来,他依偎在那个人温暖的怀抱里,想要他再次侵占自己的时候。
池中影不知道丢在房间何处的手机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犹如魔法失效前夕叫醒灰姑娘的钟响。
十二点了,这是他以往提醒自己早睡的闹铃。
他红艳的双颊忽地一白。
“……算了。”池中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抱歉,没办法……我该走了。”
“没关系。不留下过夜吗?你很累了。”
“不了。”
“那……我送你?”
池中影承认,那一瞬间他心动了。他想象了一下,他真的是要回去某处——家或者学校;而他陪着他,牵着手,或者只是并肩走在路上。
他想答应他。
可脱口而出的仍是谎言:“谢谢,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