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222)

作者:诗人达达 阅读记录

“你一生追随我,可为自己占测过,何时会死?”渊劼不再动怒,面上复又平静下来,似是有什么事儿,已在心中定了主意,“你来时,可想过,有来,无回?”

“小人此来,并未打算,再回去。”姬禾复又趴伏磕头:“若得吾王恩旨,给小人一个全尸,已是此生幸事。”

“你解我疑惑,我……免你一死。”渊劼觉得疲惫,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复又叨念一句:“你今日,必解我心中疑惑。”

“吾王心中疑惑,难道不是早有答案?何须再问小人?”姬禾眯着眼睛含笑看着渊劼。但见渊劼那因着疲惫闭上的双目微微张开,面上划过一丝惊诧,旋即微微摇头咕哝了一句:“他死了,他根本做不得反,卓儿从未得胜,何来不王之说?”

“吾王秋猎往大宛城中,”姬禾轻声低喃:“应早就该想到,小人当日,所言非虚。两位王子,皆非命定天选之人。又何苦,自欺欺人呢?”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扶住一旁的桌子,吁了口气:“这皇城生变之时,谁胜,谁败,一目了然。败了的,魂无所归,胜了的,又能坐得稳王位?”

“那还有谁!还能有谁?!”

姬禾的短短几句话如同一根尖细的钢针,直直刺入渊劼心中,扎疼了他的痛处,惊的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大吼,身子都痉挛一般的抖起来。

姬禾重重一叹,却又颇为释然,他观渊劼气色,知他怕就在这几日了,心中不由慨叹,复又难过几分。开口言道:“星轨姬家,世代为舒余国巫。但王有命,不敢不从。只是此事,诡异非常,皆属乱象,可乱象之中,却又有一线生机。吾王……”姬禾拱手躬身重重一拜:“龙气,不复显于皇城之中。”

渊劼面色灰败,双唇微微抖着:“在何处……”

“隐入昆山之中。不知其踪。”姬禾轻声说道,抬眼看了看面如枯槁的渊劼:“吾王累了,小人,告退了。”

渊劼终究没有要了姬禾的脑袋,许是大限将至,他不想再造杀孽。然姬禾这最后几句言语又使他陷入浓重的忧虑之中。之后他便又昏沉睡去,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他瞧见伏亦正跪在两日前姬禾跪落的位置上,恍惚间总觉得面前的人那样生疏。

“父王,”伏亦听得渊劼哼哼两声,慌忙下拜。

“朝中诸事,”渊劼干哑的声音如同被撕裂的木头,干涩生硬:“还好……?”

“儿回父王,四泽大捷,狼首沈羽率军大败中州大羿,斩了其主将秦山海的人头,复收回东余三城,中州大羿,已往龙骨山退去。不日,我军将直取十六城,父王,咱们很快,便可回返神木都了。”

“朝中诸事……”渊劼不知是否听清楚了伏亦所言,依旧张着嘴乌突突地哼哼着这四个字,许久,复又问了一句:“洛儿在哪?”

伏亦跪着身子愣了愣,不知渊劼此问,是糊涂了,还是清醒着,轻声回道:“父王忘了,洛儿,已经去了。明日,便向国中,宣这消息了。”

“去了……”渊劼眼光迷离,深吸了几口气,“嗯……是去了……去了西边儿……”这话说到一半,忽的一停,那半闭着的眼睛忽的睁大,直勾勾地看着半空,径自咕哝:“大捷……胜了……隐入昆山……”

这几个字之后,渊劼急促的粗重喘息,眼神更加惶恐诡异,张大了嘴巴用力地不住喘息,惊得伏亦急忙起身将渊劼扶在怀中大吼道:“快传医官!快传医官来!”

秀官儿忙不迭的快步而去,内中内侍纷纷趴伏在地。

而渊劼急喘之际,抬手紧紧地抓住了伏亦的胳膊,瞪大了双目,满眼惊恐地看着伏亦那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低哑的不住嘶吼三个字:“杀了她……杀了她……”

医官来时,渊劼又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他跪在床侧,一手按在渊劼的脉门之上,一边又低着头不住的摇头叹气。

伏亦站在一边,背上冷汗涔涔,看着这医官的神色,心中又沉重几分,想及方才父王所说的话,更是惊得他周身寒凉。

他在武德宫中一直跪到天明,晨间,令内侍昭德宣旨:“王女桑洛,回返城后,病体沉重,又因皇城之事,殚精竭虑终至体虚匮乏,药石无医。先祖护佑,免她病痛。已经去了。”

而渊劼只是了无生气的在床上睡着,等着他油尽灯枯的一日,再没有清醒过来。

七日之后,舒余大兴帝轩野氏渊劼崩于厥城武德宫。

太子伏亦,便在先王崩逝公主薨没的一片哀恸之声中,穿着丧服,踏上了八步金阶,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舒余王位。

时中州历舒余大德帝元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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