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710)
桑洛叹道:“柯将,起来吧。”
柯越此时才站起身子,只用那独臂抹了抹面上泪水:“谢吾王。”
“高墙之事,可做完了?”
“上月业已完工,若吾王想瞧,臣……”
桑洛摇了摇头:“不必,过阵子,总能瞧见。”
柯越当下收声,不再言语。而桑洛却似是想着什么,竟是一时无话。许久,才又说道:“前几个月,离儿来过。”
柯越微微点头:“是。”
“她……”桑洛说着,却又欲言又止,只说了一个字,面上便腾起一抹浓重的悲伤之色,半晌,才道:“她可说了什么?”
柯越闭了闭眼,叹道:“离儿姑娘……并未说什么……”
“那她……”
“只是终日守在后山陵园庙中,长日不语。”柯越声音沙哑低沉,尤说到此时,更显哽咽:“月余之后,便即离去,离去之时,只嘱咐臣护好泽阳,再无他话。”
桑洛目光微晃,浅浅地点了点头,却站起身子,走到柯越身边:“带我去看看吧。”
柯越愣了愣,按舒余礼法,王祭英烈,须与国中祖庙。若祭于陵墓,需由国巫卜筮择日,陵官跪迎前往。在此时她亲往陵园去,自然是不和大定国律规矩的。
可他分明在桑洛眼中瞧见那浓的化不开的哀愁,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这不合礼法四字,只是躬了躬身子,带着桑洛与疏儿往后山去。
绕过亭台甬路,自后门庭院出,不带车马随从,只他与桑洛疏儿三人,一路上山,两旁树影斑驳,翠鸟声声,至半山腰,翠柏青青,遮云蔽日。两旁侍卫但见吾王,跪落身形不敢言语,更不敢问询。一路静默,终至陵庙正门,缓步而入,穿过庭院,便是前堂。
庭院之中,石碑林立,清冷肃穆。两旁青松绿柏,挺拔庄严。
内中扫洒的仆从们手中拿着器具,呆愣愣地看着一行三人,但见桑洛,震惊的许久才恍然大悟的慌忙跪落身子,更有陵官踉跄而来,惊得浑身发抖,趴伏在地不住地磕头请罪。
而桑洛却只是定定地站着,仰头看着前堂之中那巨大的香炉,瞧着青烟缭绕,沉默不语,似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柯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瞧着这一众人哆哆嗦嗦地爬起身子趋步而去,才躬身言道:“吾王,此处往后,便是祭园,山路难行,还要走上半个时辰,臣请吾王,歇息片刻,待臣传仆从们备了轿子来……”
“不必,”桑洛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我与柯将,走上去。”
柯越愣了愣,面有难色:“吾王,王能来此祭拜,已是泽阳大幸,按礼律……”
“今我来此,只为祭拜故友,什么繁文缛节,都免去吧。”
柯越沉默良久,躬身稽首,不再他言,只带着桑洛与疏儿穿过前堂,走入一条狭长的石甬路,两旁另有岔路,往不同方向去,而他们一路往山上而行,过去不知多少岔路,终究入了一处幽静的园子之中。
周遭景色幽深,鸟鸣阵阵,桑洛却只觉得步子愈发沉重,周身已被汗湿,却咬牙忍着。行到此处时,已只得被疏儿扶着,低声不住地咳嗽起来。
柯越跪落身子:“吾王,此处便是……少公衣冠冢所在。”
但闻此语,桑洛心中重重一沉,却吸了一口气,叹道:“我与泽阳丧礼略知一二,按你族丧礼,这衣冠冢,不该在这样高处。”
“是,”柯越点头回道:“只是……”他吸了口气:“昔年祁山龙祸,少公重伤而归,曾与我等提起,她本是女子,虽为泽阳之公,按理,却不会入泽阳陵庙,陵庙之中,亦不会有她。倘若她身死沙场,便将她葬在此处,此处地势高远,可见泽阳河山,西望皇城,可祈吾王安泰。随违祖规,却见赤诚。是以,离儿姑娘与臣,遵从少公遗愿,让她安眠于此。”
桑洛扶着疏儿的手重重的一握,却抿着嘴没有言语。疏儿听得柯越所言心中亦是难过,自知桑洛此时何等悲伤,只是轻声言道:“柯将一路辛苦,这里面的路,我扶着吾王去便是,你就在那处亭中歇息歇息吧。”
柯越但见桑洛沉着面色,又听疏儿此言,当下会意,叩首离去。
“姐姐……”疏儿瞧着柯越走远,却又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只是无语静默,轻轻的握了握桑洛的手。
“这些话,她从未与我说过。”桑洛凝目望着园中不远处苍松翠柏之下孤零零的一座墓碑,双唇微微发着抖:“我从不知道……她心中想的这样多……”
说话间,桑洛松开疏儿的手,双手交握着,缓着步子一步步的走近那墓碑。只是这样一座墓碑,墓碑上只有沈时语三字,工工整整,端端正正,除却这三字,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