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戏影(61)
配影须加画,衬个红莲花。莲心用金线,莲瓣用硃砂。
……”
薛湘灵耍小姐脾气,尚有人教养,终究欢欢喜喜带着锁麟囊嫁人。
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嫁衣,顾清影嗤笑一声。
当真十分讽刺。
说不在乎这些形式……她自己也不能够信的。
不过早知这戏一波三折,这些天和小青蛇相处,她都能听懂几句了。
情随事迁,薛湘灵曾施舍过的贫家女,也成了卢夫人,而她沦落消沉,体验着人生低潮。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只落得旧衣破裙。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顾清影已完全沉浸到戏里去了。
情绪随唱词一波三折起来,一吸气一吐气,一出戏唱完了,她还恍然若失。
她想起那些年放浪缠绵,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自己的确动了探求心,有的则是逢场作戏。
以至于稍动凡心,动了找人长相厮守的念头,都觉得是妄念。
听了一场戏,倒悟出什么来了?
顾清影自顾自轻笑了声,暂且把这些抛诸脑后。
她此刻尚不知晓,这些积攒的觉悟,竟潜移默化真的改变了她后半生。
她偏头,看早已如坐针毡的向兴。
“我去桐城,当然不只是为了服丧,玩戏子。本就是不打算长命之人,怎会做这种无端损耗。向家发家的生意,听说关乎军火,还害死了不少人?”
向兴脸色忽然沉下来,旋即是苍白,像吐信子的蛇被捏住七寸。
“不……不是……”
顾清影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这话,她不忍说,可一定要说。
“顾明河的死,也与这有关吧?一批不慎被揭露货物,生生被诬陷到清白人的头上,明河那时确乎接近疯了,可她还没疯。她大着肚子,仗着疯癫四处跑,谁知道,就偏偏听见了。”
“你,你哪有证据!你胡……”
“有。”顾清影打断他,“还记得何叙吗?他到了乡下,手脚齐全不受限,有什么证据,一个人可比向远那支懒散队伍快多了。”
何叙早就被发现了,后面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最初她在试衣间,发狂失控地碰江琬婉,不是因为处置老人伤透了心,而是知道了实情。
这实情,她自始至终都瞒着所有人,甚至包括她大哥,顾听涛。
向兴已经说不出话,抖得像从高处飘下来的一张白纸。
“戏唱罢了,我该走了。”顾清影似乎是自言自语道。
明河……
她微仰头,看着戏楼里的藻井,然后视线穿透了它,刺破云层,像到更高更远的天上去了。
我这诸多年月,是树木烂透了的根,从里到外都是经年的腐臭和烟尘味儿。
你该是给过我一切的。不是我世界的一切,而是你所有的一切。
现在我拂尘而去,再不欠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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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两章之内必重逢he,我发4
第41章 珠玉掷四方(一)
近来,有两件轶事在桐城被津津乐道传扬着。
一件是,京城有名的向顾两家,先是顾家垮了台,后来是向家,一夜间消失得杳无踪影,好像不曾存在过。
连那位出名了的顾三小姐,穿着嫁衣出了戏楼,便再看不到人了。
另一件是,名伶评选中,一唱成名的小青蛇,竟曾是百花戏楼里打下手的小丫鬟。
而此时,远处的上海,江琬婉滞留了近两个月。
风声她早已听闻,本欲离开,奈何谭书仪苦苦相劝:“三小姐万一来找你,不见人了,我该怎么交代?”
她想着,的确如此,便留下了。
这一留,什么采访会见全来了。
她本就红透半边天,在上海小范围跑动,一出门就遭遇围追堵截。
谭书仪说:“趁这股名气,你该到各地演出。”
江琬婉却再笑不出来了。
“两个月,她再被什么绊住,也不至于没有半点音信。”
“兴许呢……”
时间有时真是深入骨髓的毒,她越等就越痛,那些不敢深想的结果,从一个角到一大片,悉数揭开。
“我要回去了。”江琬婉说。
顾清影为什么突然蒸发,她猜,连谭书仪都不晓得的。
两个人相互欺骗了两个月,以为那个人一定会回来,可最后还是被丢下。
谭书仪蹙眉,问:“你能去哪儿?”
“回桐城,回百花戏楼,再不然,去北平找……”江琬婉苦笑,“演出攒下的大洋还够一趟路费。”
谭书仪要给她践行,她也拒绝了。
连夜打包收拾衣物,坐来时的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