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浩在DK很多年，算得上是元老。程桉看着他日渐荒凉的头顶，想起他当年刚进DK公司时十分稳健的发际线，恍如隔世。

岁月在她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程桉自己也时不时地会冒出几根白发来。每次拔下刺眼的白发时都很感慨，总有一天，白发会多到拔不完的吧。她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年纪，竟然又要开始漂泊于江湖。程桉有些感伤。自己的青春随着DK一起消失了。人们喜欢用的句型是：我把青春献给了……。

陈桉十分不喜欢这种自作多情的表述，她永远不会说，她把青春献给了DK。她进了一家公司做事赚钱，有什么献不献的呢？不给DK难道能献给普里默或者其它什么公司？再说了，DK不会在乎，别人也不在乎。事实上，谁也拿不走你的青春，所以谁也不在乎。大概这个说法就是自己图个感动，矫情出来一个生命意义和价值吧。

程桉收回思绪，微微一笑，没有马上接陈光浩的话。消息传得够快。她这个层面的人事变动，从来都是圈内的热门话题。但是她明确要求新东家PAG公司保密，她需要先跟宁果微谈。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传播出来了。

程桉想，宁果微和许幼岩都没有得到的消息，反倒是陈光浩抢先了，这个有点奇怪。“你听说了什么？听谁说的？”

陈光浩狡黠地笑，没有告诉宁果微消息来源。

程桉脑海里闪过宁果微的话，“你真的了解你的下属们吗？”

程桉越来越觉得，其实她真的不太了解这些人。眼前的陈光浩不仅发际线有了变化，他的各种神态都发生了改变。比如这种不加掩饰的狡黠，更加闪烁模糊的语言方式。他原本表达就是一个缺点，再加上现在刻意的故弄玄虚，更加让人不舒服。

程桉不会像很多职业经理人那样一走就带走一大批下属，基本就是带走一个团队。这是猎头和职业经理人玩的游戏，是一笔大生意。

所以“苟富贵勿相忘。”这样的语言程桉不会说，更不会当真。没有富贵起来的人们，还不都把生命中很多路过的人都给忘记了吗？她不会带走任何一个员工。

其实程桉最近一直都在设计自己的告别语，她已经想好了，她会用郑愁予的诗句：

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大家都在抢麦，终于轮到陈光浩，他唱起了汪峰的老歌，《我要飞得更高》。真够有志气的，还想飞更高。

听着陈光浩快要喊劈了的嗓音，程桉陷在沙发里，有点烦躁。她从来不K歌，她不爱唱，也记不住几首歌。她常常想逃离K歌厅，或者提议大家放一下原唱来听。当然她从来没有说出自己的心声。

程桉陷在沙发里想起宁果微来。宁果微躲开了闹哄哄的集体活动，她在干嘛呢？

程桉想起上次宁果微冲着电话发脾气的事件，想起自己对宁果微的戏弄，忍不住提起嘴角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人在职场上都有一副面具，从来不会摘下。偶然窥见到职场人生活中的一面，是很有意思的事。

程桉想了想，自己藏得比宁果微还要深，没有人看到她生活中的一面，哪怕只是一条缝隙，她都没有泄露出来。也是蛮苦的。

此刻的宁果微已经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身体，努力睡觉。她不知道什么时间睡着的，期间断断续续地做着各种讨厌的梦。

宁果微梦见自己坐在旋转的木马上，木马飞速旋转，转得宁果微头晕目眩。她一次又一次地感觉自己要被甩出去了，但是她每次都能及时地搂住木马的脖子。

宁果微甚至在梦中思考，是不是松开手让自己被抛出去算了，或许就能获得自由了，但是她依然本能地紧紧抱住马脖子。被抛下真的就有自由了吗？她不确定。她似乎看见，木马下面是黑色的泥沼。

宁果微最后是被自己的悲鸣声惊醒的。刹那间，她闹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她一动不动地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记忆才渐渐恢复。

这是她最近常有的情况，她经常会在各种酒店的夜里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在哪座城市。也常常会忘记自己住的是几号房间。她的房号不断地变化，酒店的模样却很相似。

她坐起身，用手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脖子，穿着睡衣走向浴室。

明亮的镜子里映照出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女人。

宁果微冲了一个澡，刷了牙，喝了几口水，才算缓过劲来。她躺回床上，看了一眼手机，才夜里两点多。

宁果微习惯性地打开微信，点开童鸣飞的对话框。对话停留在好久前了，最后都是童鸣飞哀求原谅的话。但是宁果微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