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酒(56)

作者:行山坡 阅读记录

陈若安的眼镜被挤得从鼻梁上离开,她看着眼前的宋辞,不禁笑道:“干什么?”

“先检查一下有没有皮包骨。”

陈若安对这件事特别自信,她坐下来,甚至直了直腰板:“绝对健康。”

她临来之前的一个月特别注意生活健康,就是为了能过宋辞这关。

宋辞摘了她的眼镜放在一边,端详了她一会儿,最后轻轻拍了她的脸颊两下说:“行啊,这回怎么舍得留点命给自己?”

陈若安扒拉开她的手,揽着她讨要奖励:“你都说了,我怎么敢不听?”

宋辞没再躲她,在落下的一个又一个吻中笑得不行,她被陈若安搞得痒痒的,也不知道谁先坐不稳,顺势就倒在床上。

陈若安得寸进尺,伸手就要解她的扣子。宋辞清醒过来,按住她的手道:“停手停手……”

陈若安不动了。

“你都没看出来这里像那儿?”

陈若安安静下来,看着她说:“越山,是吧?”

“不错嘛。”

“然后呢?”视野里宋辞的脸是横着的,陈若安把她的头发理到耳后。

“告诉你,我发明出时光机来了。”

看进宋辞的眼睛里,然后陷进去,没人能不相信她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好,”陈若安莞尔,“那带我去——”

十九岁,越山。

陈若安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根本没放电池的相机。一切都被宋辞还原,甚至地上的酒也是,威士忌、世涛、青啤,但陈若安早已不再是那个只认识青啤的陈若安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爱人,她的妻子,她再也没有了十多年前的那份青涩与试探,再也没有因不知道这人何时会离开带来的伤感。

她看到宋辞从手腕上拿起发圈来,低马尾,也是一模一样。

“相机是道具,”宋辞站在床上看她,“不用录像,你看我就好。”

“陈若安,你能理解吗?有的舞蹈再美都只能跳一遍,跳第二遍就失去全部价值——

“所以这支舞,我只一次,只跳给你一个人。”

陈若安呆呆地望着她,现在又觉得一样了,开场白和解开纽扣的手,她又一次陷入这样暧昧的过渡期里。

她点点头,是的,舞蹈家善舞不善言,有的话也是,因为只能说一次而动人。

宋辞说,放歌喽?

时光机就运转起来。

宋辞是天生属于舞台的,无论舞台是哪里——天台、山顶,甚至皱起被单的床。

陈若安每次都要感慨这件事,只因为每每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她都能感受到身心全被吸引过去的实感。好像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而她毫无办法地掉进去、失去重心。

宋辞是从窝在床边开始的,她在最低重心的领域起舞,像一只欲坠的蝴蝶在低空盘旋。这里的床要大些,给了宋辞很多空间。她的身体大幅度地折叠,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的翻滚来回衔接。

陈若安能感觉到这些动作背后的压抑,她看到几次宋辞就要滚落,她的手心被自己攥得生疼。

音乐是低沉的,像飘扬在戈壁上空的歌。低沉中也有高潮,某一次盘旋后宋辞跪在床边,歌声只剩最悲凉的音阶。

陈若安的心跳似乎猛地一停。

宋辞直直地往下看,她不是在看地毯,她是在看悬崖。

悬崖边上让人头晕目眩的深渊。

她的身子慢慢倾斜,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颤抖,颤抖着倾斜到似乎人类难以完成的角度。

这一幕让陈若安不敢呼吸了,鼓点或者其他什么,总之再来些别的声音吧,抓住她。

马上就要倒地的瞬间,悠扬的笛声注入房间,宋辞倏尔顶起膝盖来,脚尖点着床,似乎真的有人在后面拉了她一把。

陈若安的泪水没什么征兆地落下来。

一番旋转之后,宋辞站在床的另一边,单薄的身影正对着悬崖边,好像在悲悯另一个时空里跳下去的自己。

她转身了,重心终于抬高,四肢的枷锁似乎都甩掉,她一下子变成幸福的载体。她是自由的牧女,是狂欢的胜者,是天真的孩子,是众人欢呼的新娘。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似乎都忘记了身为一个舞者她仍有观众。

这一切都忘记的时候,观众反而走进她的世界。

陈若安和她一样笑着,仰望她,只不过泪水还是不停地流。可这不是结局吧,她想,这是宋辞,宋辞的故事倘若停在这里,总让人觉得另有下文。

宋辞晃晃荡荡地交替脚步时,深夜就到来了。

她仰头的时候,酒精的味道似乎都飘出来。晕乎乎地走,却每次都能在即将倒下的时候从另一边站起,她的眩晕演得那样自然,让人觉得女人也是像酒一样的。

对,很多人去演花鸟、山海,可宋辞本身就是酒,流动着、沉迷着,倒在手上便从指缝里流尽。

宋辞的步子开始变得狭窄了,陈若安看得出来,杂乱无章的脚步中隐含的规律。她变得只能走一条直线,另外两边像是铺满了尖刺,一旦落脚就猛地收回来。

陈若安咽了口唾沫,她想,我在哪边呢?

鼓点,陈若安不懂这些鼓点,时而密布时而稀疏,但宋辞每一个都配合得很好。像是鼓点变成她的搭档一样,她搭在搭档的手臂上前进,走在这条愈发狭窄的道路上。

尾声了,陈若安感觉到。

像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不动了一样,宋辞在原地站定了,她试探性地转了几下,脚尖交叠着,把床单拧成盘旋的褶。黄色的灯光像是日落,打在那些褶皱的侧边。

她在旋转里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于是又笑起来,酣畅淋漓地笑,她越来越欢快地转着,音乐慢下来她也跟着变慢,最终停下来。

静止,变成被拉长的影子。

好像过了很久,泪水都已经变成泪痕。陈若安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窒息,又是什么时候悄然活过来。

她起身的时候双腿已经麻木,她缓了缓还是站起来。她拖着脚步走过去,宋辞仍垂着头站在床边。

“宋辞?”陈若安叫她,她手心向上轻轻勾她的手指,指尖触碰的时候好像把电流带过来,在陈若安心里掀起一阵颤栗。

宋辞仰起头来,看着头顶未亮的灯笑了,然后低头,俯视着陈若安。

她的手从陈若安手里溜走,按在她肩膀上。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庄严。

“单腿跪,”她说,“剩下的还用我教吗?”

陈若安仰视她,床头灯昏昏暗暗的,模糊的视野里,宋辞俯首如神明。

她的脑子里只剩嗡声。

她撤了右脚跪下来,她牵着宋辞的手,看她垂眼时醉人的双眸。

“你——”她莫名地哽住,吞咽过后重新开口了,“我——我想求婚用的机器人和无人机,才刚把代码赶出来。”

宋辞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心想这人恐怕还真得她教:“没事,以后给我看也不迟。”

陈若安点点头:“肯定给你看。但是说实话,我筹划了这件事这么久,感觉比不上今天这些的万分之一。

“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她顿了顿,然后摇摇头说,“啊,这个好像说过了。”

宋辞这回真憋不住笑了,她拿另一只手戳戳陈若安的额头,像逗小孩子一样说:“你会不会说,求婚就一句话就行。”

陈若安这才想起早就把这句话想好了,只不过一紧张全忘个干净。她重新直了直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宋辞,认真道:“宋辞,爱上你是我每次想起都会觉得幸运的事。陈若安一生甘愿在台下仰望,那你——

“愿意做陈若安的妻子吗?”

她静静地看着宋辞,等待宋辞的回答。

她其实还有很多想说,可她发觉自己是说不完的,她藏下情动背后的一切密语,不如都留给她们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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