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替顾今宵出气。

这个认知令秃顶男人心脏一突，额上也跟着渗出汗珠,可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他动作,他不得不艰难地站起身，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音道：“您...请坐这边。”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旁边等着献殷勤的股东迫不及待地推了一下。

秃顶男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本属于自己的椅子推到池月镜面前,又像是自己的东西般盛情邀请对方坐下。

而池月镜这次并没有再推辞，她保持着那个亲切的笑容，接过那把椅子后又往角落里推了点,然后就安稳地坐下了。

“很抱歉耽误大家的时间了,请你们继续吧。”她颇感歉意地说道。

众人纷纷客气地笑起来,气氛变得轻快,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失去座位的人。

秃顶男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由于会议室里并没有多余的空位，在让出自己的椅子后他只能局促地缩在角落,而更令他难堪的是，谁也没有说要再让人搬张椅子来。

就连主位上的顾成业也没有注意,只是很认真地跟顾今宵说起话来。

他拿起那封十字星的审批流程，表情中满含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为难：“小妹，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为了军部那笔运输费，费用超过以往常规的标准太多，恐怕不太好批。”

这句话的意思约等于拒绝，顾今宵心里有预期，闻言只是不疾不徐解释道：“这次的订单数量太大，之前我的确考虑过使用集团自己的运载舰队，但条件完全达不到，这才不得不考虑使用军部的星舰，以确保原矿的安全运输。”

“嗯，你说得不无道理，但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运输条件，这笔订单的利润太低了，而且如果之后军部按这个标准有样学样，我们难免会陷入被动。”

话题进入真正的利益角逐，几个股东此时也反应过来，跟着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帮腔。

别的事他们尚且还愿意对顾今宵表示一些应有的尊重，但一旦涉及所有人的利益，那可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顾小姐，还是听顾总的劝再考虑考虑吧，做生意要是不为赚钱，顾氏岂不是就成了慈善机构吗？”

“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确保顾氏的利润为重！”

顾今宵冷静听着他们的讨论，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因为她表现得实在太过淡定，让顾成业心里不觉升起几许疑虑，一时摸不准这位堂妹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在故弄玄虚，他思忖片刻，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姑姑既然任命我为总经理，那我必须对得起她的信任，”他斟酌着说道，“小妹，这件事毕竟超过了一般权限，如果你执意要按这个标准付款的话，我想恐怕也得相应地给大家做个承诺才行。”

顾今宵问：“什么样的承诺？”

“花多少钱，就得赚回多少来。”顾成业说，“既然这笔订单支付了如此天价的运费，堂哥期待着你一定也能为顾氏带回更高的利润。”

他给顾今宵浅浅地挖了个坑，能源矿的生意有多少利润，浸淫业界已久的众人基本都心知肚明，如今这张订单光是运费就超过预期，就算矿石顺利运回来，提纯的损耗、期间的人工和其他杂项还未算在内，怎么可能赚得回更高利润？

但顾今宵听完并没有反驳，而是直接点头答应道：“好。”

顾成业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跳进陷阱，心中一喜，连忙补充道：“这可不是我有意为难，是你自己同意的.......口说无凭，既然今天各位股东都在，不如索性在这里立个军令状怎么样？”

他边说着，边解释道：“通常一笔能源矿订单的利润率在30%左右，堂哥也不多说，你这次的订单利润就定在这个标准，不算是为难你吧？”

顾今宵微微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堂哥想得真周到，”她淡淡地说，“既然如此我想问问，要是我的利润能比30%做得更高，有没有什么奖励呢？”

此时顾成业只当她是小女孩不服输，他早已将十字星那张合同研究了个遍，普通的乌丝矿源，即使加上提纯后的加工费也绝不可能超过30%，想到自己极有可能就此打败顾今宵，在姑姑顾夫人那边显露能力，他激动地说：“你想要什么？”

顾今宵望着他那微微泛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十字星。”

话音一落，所有人皆是一滞。

顾成业眨眨眼睛，有点纳闷于她提的条件：“这...我不太明白。”

十字星作为顾氏旗下的子公司，原本就是由顾今宵负责的，好端端提出这么个条件，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顾今宵颔首，又重新解释了一遍：“如果我赢了，我想把十字星公司从顾氏剥离出来独立运营，此后它的订单与利润将不再与顾氏集团共享。”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要脱离顾氏自立门户？”一位股东急道。

“顾小姐，顾氏是个整体，你这么贸贸然闹独立...顾夫人她知道吗？”另一个语调较为温和的高管劝道，“一旦离开顾氏的品牌支持，十字星在市场上很难站稳脚跟。”

毕竟顾氏在能源行业拥有的，是其他品牌难以比拟的规模与经验。

满室汹涌的议论声中，顾成业倒是没有急着说话。

他沉吟着，无法判断顾今宵这番话究竟是试探还是真心，十字星只是一间数百人规模的小型子公司，假如她真因为自视甚高而主动提出要独立...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个机会。

“好，就这么定了。”他打定主意，坚决地说道，“就按照你说的这个条件来签。”

事不宜迟，他迅速按下桌台上的呼叫铃，请秘书草拟一份协议。

等协议送到他们手边时，他亲自将签字笔递到顾今宵手里，示意请她先签。

顾今宵没有任何犹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隽秀根骨清朗，一如其人。

顾成业又请了座中辈分最高的一位顾氏长辈作为见证人，在他之后这才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将其中一份协议交还给秘书，让她送到法务部门存档，一边说道：“那我就期待小妹你的精彩表现了。”

反正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这种行为都算是间接放弃了顾氏继承人这个位子。

真不知顾今宵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天真。

等协议完成，议事会也宣告结束，顾今宵没有再跟其他人多说什么，只是带着池月镜径直离开，留给众人一个洒脱的背影。

顾成业注视着她的身影，思考了一下，转头迎向那几位与自己相熟的股东：“...关于公司还有一点业务，几位有没有时间讨论讨论？”

......

五天后，域外航线飞行场。

一艘负责远星航行的大型星舰静静泊在空港区，就像一只巨大的蓝鲸浮在海面上，等待着旅客们出行，人群之中，顾今宵穿着件宽松的米黄色法式连衣裙，打扮得像是去度假，姿态轻盈地靠在栏杆边欣赏风景。

在她身边的是同样一身出行装束的池月镜，她手边提着一只行李箱，微微侧着身，不动声色地将过路人群小心地挡在自己之外，以免挤到身旁的人。

“其实你不用特意跟我一起去的，”顾今宵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空港区透明的玻璃穹顶高而晴阔，阳光大面积洒落下来，大概是怕被光照到，她微微眯了下眼睛，密长的眼睫上星星点点闪动着一片金灿灿的浮光。

池月镜注视着那片光霭蒙蒙的眉目，轻轻朝前挪了点，替她挡住那片过于强盛的日光，一边不疾不徐地解释道：“N92矿星位于域外远星系范围内，那里离虫族居住的边境星距离很近，为了安全起见，我必须陪在你身边。”

更何况，她也完全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自从跟顾成业正式签署了那份承诺协议后，顾今宵干脆做了个决策，准备亲自飞赴这次开采的乌丝矿星监督进度，然后再跟随军部的运输舰将矿石押运回来，而听到她这个想法后，池月镜完全没有犹豫就决定与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