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11)

作者:是辞 阅读记录

秦水凝点了点头:“广东进过来的莨纱绸,轻薄透气的料子,待过些日子入了梅,穿着刚好。”

话落她就被那二位太太挤离了严太太身边,秦水凝断不会自讨无趣地再凑上去,安静立在一旁,还要留心严太太说的话,以防又有要求。

耳边尽是李太太一惊一乍的声音,潘二太太声音也尖细,附和着,两人直道做工考究,相约也要去秦记裁旗袍,不知几分真心,恐怕迎合严太太更多。

牌桌附近安静得毫无声息,秦水凝侧身看过去,谢婉君正靠在椅背上,本该是放松的动作,却觉她仍旧端着姿态似的,双手捧着一盏冷茶,昂起头来盯着墙上的洋挂钟,背影看着分外萧森。

那一刻秦水凝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初见她时,她的身材还是丰腴的,典型的衣服架子,没有一寸肉长错地方。兵荒马乱的逃难路上遇见,她穿着修身的薄棉袍,桃圆的脸庞神采张扬,一看就是不愁吃穿的大小姐,家中养得极好的。

这些年竟眼看着她越来越瘦。

“婉君,愣着做什么呢?还要我请你起来?”严太太的一声叫喊惊醒了两个跑神的人。

谢婉君立刻撂下茶盏,转过身来已是笑脸迎人了:“眼看要入梅,昨夜我莫名胸闷得睡不着觉,这不刚偷摸打两个哈欠,熬不动了。”

“身子要紧,到底是女人,不好跟男人一样用的。”严太太劝道。

“是呀,要我说谢小姐还是缺个知冷暖的人,小潘还有好些未婚配的朋友,要不介绍……”

“多谢潘二太太好意。”谢婉君当即打断,伸手抚起严太太身上的旗袍来,“瞧瞧,可真合适呢,还是你身材好,我这几年瘦得不好看了,裁好的旗袍总觉得不对,改也改也改不满意,如今可总算知道问题关键在哪儿了。说起来就气,早先陈老板送了我什么日本丝绸,上个月秦师傅给我裁好送了过去,我当那日本丝绸有多好,全然比不得你身上莨纱绸,懒得多说了。”

她一张巧嘴捧得严太太笑眯了眼,伸手掐她腰间的肉,确实没剩几斤几两,不忍动手了。严太太又转身寻秦水凝,顺便给家中管事的阿妈递了个眼神,那阿妈便去取钞票了,严太太拉着秦水凝说:“秦师傅,这件旗袍我喜欢得很,已经好些年没裁到这么合心意的了,那些老裁缝都不懂我要什么。待我明后天抽空去你那儿,还得要你给我裁件华丽些的,这件只能日常穿穿罢了。”

严家的阿妈已攥着钞票进来,谢婉君不着痕迹地将人按下,接了严太太的话:“秦师傅,你可听见了,定要比我那件鱼尾的旗袍还华贵,给她嵌个几百颗珍珠金环,走起路来叮当响……”

“你这张嘴惯是能说,笑话起我来了。”严太太笑着嗔她一句,眼神里还是带着些真情的。

“既说我笑话你,这件旗袍便挂在我的账上了,你可不要推辞。”谢婉君答道,话赶话的,衔接得半分空隙都不给人留。

严太太还是客气了句:“衣裳裁得满意,我要给秦师傅加钱的。”

谢婉君道:“李太太,潘二太太,你们瞧瞧,碧城姐是觉得我不懂事儿,还是觉得我掏不起赏钱?”

秦水凝默默站在一旁,仿佛不花钱坐了一场大戏的最佳观景位,主角只有她谢婉君一个,灯光一打,其他人皆沦为陪衬。

几句话之后,到底将严太太的这件旗袍记到了她的账上,严太太又担心秦水凝的账不好算,秦水凝适时开口:“小事而已,谢小姐是常客,回去写两笔就是了。”

秦水凝怎会看不出,严太太说的话不过是意思意思,且谢婉君的好意怕是没几个人能够拒绝。

“严太太,天色不早,既然无需修改,我便先走了。”秦水凝言道。

麻将房的烟火已经散去,热闹同样退却了,严太太看一眼洋钟,赞同道:“确实不早了,我们这麻将打得也差不多了,秦师傅,不如叫婉君顺便送你罢。婉君?”

梅雨亦风雨(03)

严太太同她最熟,加之秦水凝也是她介绍的,故而这差事还能交给谁更合适?

秦水凝却觉很不合适,连忙摆手拒绝,抢先谢婉君道:“多谢严太太好意,家里离这儿倒不算远,我走一会儿便到了,不劳烦谢小姐。”

谢婉君等她说完,全当她的话是废话,没听见似的,只顾答严太太:“小事一桩,不瞒你说,我这脑袋也昏沉了,得赶紧回家才是。”

秦水凝转头看过去,冷淡的表情暗藏的含义不言而喻,谢婉君造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接收到她刚刚说的话一般,笑道:“走不了多久,车子岂不更快,秦师傅菩萨心肠,不必觉得麻烦我。”

潘二太太家中只有一辆车子,夫妻二人一同用的,送她到严府便回去了,她需得往家里打电话叫人来接,挂断电话便坐在沙发上等。

谢婉君和李太太的车都停在外面候着,两人便打算先走一步,严太太亲自送到楼下,正赶上应酬的严先生回来,撞到了一起,免不了寒暄几句。

秦水凝想要趁机开溜,谁知谢婉君背后长了眼睛,反手将她捞到身前,那严先生长得极为斯文,一看就城府颇深,同严太太异口同声道:“这位……”

他收了口,严太太介绍道:“这位是开裁缝铺的秦师傅,看来是院子里的灯不够亮,你都没瞧见我身上试的这件新旗袍。”

严先生笑着打哈哈:“忙了一天眼睛都要累瞎了,勿怪,进去我再好生看看。秦师傅,你好。”

秦水凝颔首答了句“严先生”,应景罢了。

李太太像是后悔出来早了似的,巴不得进去再喝杯茶,同严先生洽谈一番,谢婉君是真累了,连忙见缝插针道别:“那我便先走了,我可是领了碧城姐的命,要送秦师傅回家呢。”

她声称为严太太办事,严先生少不了关照几句:“谢小姐可是住在法租界?回去时叫司机在安南路绕一下,这边路口设了卡,一时半刻怕是过不去。”

谢婉君顺势问道:“为何设卡?来时倒还没有。”

“租界交汇处有些乱,谢小姐还是避开为好。”

严先生语焉不详,显然不便多说,严太太连忙抚上了谢婉君的手,拍打两下,生怕她管不住嘴多问。

谢婉君怎会那般不识时务,朝严太太点了点头:“多谢严先生提醒,告辞。”

话落,谢婉君拱手邀秦水凝一起,两人前后脚走出严家不算宽裕的院门,车子正停在路边。

一阵风吹过,仍是热的,带着晚香玉的芬芳,不消多想,就是谢婉君身上带的。

司机小佟亲自下来给开车门,谢婉君转头一看,秦水凝根本没往车子的方向来,显然执意自己回去,真是副犟脾气。

“秦师傅,你可是忘了如何答应严太太的了?”

“是你答应的,我并没有。”

谢婉君立在原地,看她走在严府外的红瓦墙下,月光恰到好处,打上清冷的背影,逐渐要隐没于梧桐的阴翳,仿佛时代的洪流吞没一缕柔软的浮萍……谢婉君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扯过,叫秦水凝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被塞进了车子里,那是晚香玉的巢。

李太太迟些出来,见谢婉君还没上车,纳罕道:“谢小姐还没走?”

谢婉君一手伸进车里还攥着秦水凝手腕,另一只手泰然自若地同李太太摆了摆:“就走了,李太太,再会。”

车门被狠狠地拉上,像是挟持人质生怕逃脱似的,谢婉君本以为她还会挣扎,刚要开口劝告,可她显然也见到了李太太的身影,只是挣开了谢婉君的桎梏,老老实实地挨着车门坐直,仿佛右手边同坐的是只吃人的老虎。

谢婉君舒一口气,问道:“秦师傅住哪儿?”

秦水凝答道:“利爱路。”

她只说了道路,虽是条小路,但也没透露具体的门牌号,显然仍在提防,谢婉君也不追问,与小佟说道:“先到利爱路送秦师傅,前面路口右拐,严先生提醒的,从安南路绕过去,免得被堵住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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