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4)

作者:是辞 阅读记录

秦水凝知晓谢婉君在点自己,傍晚打烊时,小朱仍不忘邀她到家里吃饭,秦水凝拒绝了,说要去戏院听戏,小朱脸上的惊愕难以掩饰,又像带着丝埋怨似的,姜叔昀是她新婚的丈夫,没等举行婚礼,就出了这码子厄事,如今头七未过,她还有心看戏,又被谢婉君瞧见同另一个男子私会,委实有些解释不清。

她干脆不解释,坦率又冷漠地答道:“去者已去,活人的日子还不过了么?”

谢婉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拍掌发笑:“我同秦师傅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说秦师傅何必装瞧不见我?难道是觉得我谢婉君口风不够严?”

这话倒是又被扯回去了,秦水凝深知,但凡谢婉君想抓住的事儿是绕不开的,既然眼下战况不妙,最好的应对便是鸣金收兵,秦水凝陪了个笑,道别得极其生硬:“谢小姐说笑,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生怕谢婉君再开口挽留,可直到走远近十步,背后悄无声息,反倒叫人起疑。秦水凝又转回了头,未见谢婉君的身影,只剩下盥洗室半开的房门仍在原地摇晃,仿佛设下陷阱,诱君深入。

想起刚刚灯光下那张惨白的脸,手心里攥着的帕子也还挂着水,无力绞干似的,秦水凝板着一张脸挪了回去,猛然将门彻底推开,只见谢婉君跌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瓷砖,没执帕子的手狠狠按着肋下的胃,眉心紧锁,秦水凝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常在应酬场上拼杀的人,总是欠缺一颗好胃。

她是断不能坐视不理的,果断伸手将人撑了起来,谢婉君同样惊讶于她折返回来的举动,本想装没毛病的样子,颤抖的声音却将自己出卖得彻底:“你回来做什么……”

两双高跟鞋一前一后踏出盥洗室的瓷板地面,踩上走廊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嘎声响,秦水凝闷头不语,致力于将谢婉君搀回包厢,谢婉君顿觉尴尬,素来是别人倚靠着她,东北还有整个谢家要她拉扯,她已经多少年没体会过仰仗别人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不好,朝不保夕的,不如靠自己。

谢婉君尽力收回压在秦水凝身上的重量,指尖都在使劲,恨不得挠进戏院的墙面,身子也直躲:“老毛病了,你不必理我,要不了一会儿就好。”

秦水凝忍了良久,折腾得后脖颈发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漫长的走廊竟未过半,谢婉君还在躲,像有多嫌弃她似的。终是忍无可忍,秦水凝骤然停步,丢开糊在自己后脖颈的手臂,她从来不涂香水,如今沾染了谢婉君身上的,馥郁的晚香玉胡乱蔓延,徒惹人心烦。

“我确实不该理你,丢你在脏兮兮的茅厕里过夜好了。”秦水凝冷声说道。

谢婉君胃疾一犯,跟失了爪牙的野兽似的,白着一张脸靠住墙壁,眼神也不如片刻前锋利,终是因病柔化了。她不开口,惶然看了秦水凝一眼,大抵也是装下下去场面了,扶着墙壁往前挪步,受气似的。

秦水凝让她两步,恨她倔强,想过干脆一走了之,还是秉着送佛送到西的老话,上前霸道地搀住她的腰,奋力带着她向前挪步。

两人生得差不多高,细究起来大抵谢婉君略高半寸,她的鞋跟又高,加起来就高出一寸了,正好够将手臂轻松搭在秦水凝的肩上。

秦水凝察觉到谢婉君手臂的动作,依旧不做声,闷头往北面的包厢去。

她不说话,谢婉君又觉掌握了主动权,喑哑开腔:“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在心里骂我呢?”

秦水凝大抵觉得这后一句问话颇为幼稚,冷哼一声,不留情面道:“说什么?问谢大小姐为何勾我的肩?你自己矫情便算了,我不愿同你在这儿耗费时间。”

谢婉君老脸一烫,咬牙按下了反驳的话,学起她来板着一张脸,终于回到了包厢,两人俱已是一身汗了。

盛夏银狐皮(04)

那厢江楼月登了场,戏正演到,程婴为保住赵氏孤儿,决意交出亲子顶替,程妻不准,提刀要挟,程婴斥责程妻不识大体,程妻嘤嘤垂泪……谢婉君耐着疼痛抓过手袋,从中取出一把精致的苏绣折扇,本想递给秦水凝扇风的,秦水凝却以为她在翻包拿药,当她已无大碍,掀开包厢的门帘就走了。

谢婉君一番好意付诸东流,啪嗒一声把扇子甩到了桌上,她素来没有服药的习惯,近些年西药盛行,说是见效极快,可她一向赞同“是药三分毒”的老话,胃疾需得养,她又是个劳碌命,养也养不得,只能叫它疼够了消停下来,强熬罢了。

秦水凝本是要离开的,刚步下一节台阶,就被个伙计拦了下来,伙计手里端着个扣盖子的瓷碗,上下打量一遍秦水凝便认准了人,机灵言道:“秦小姐,您的小馄饨到了,正要给您送进包厢呢。”

“我不曾订馄饨。”秦水凝蹙眉反驳。

乔家栅的商贩将生意做到了戏院门口,只要钱给到位,便是亲自到包厢去喂您吃都成。

“是一位穿灰长衫的先生给您订的,是您……”

伙计斟酌着用词,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水凝忙接话:“哦,是我兄长。”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秦水凝伸手去接馄饨,且顷刻之间她已想好这碗馄饨的去处,必不会糟蹋。伙计缩手不愿给她,殷勤道:“不劳您亲自动手,我给您送到包厢去。”

秦水凝没能拒绝。

谢婉君听不进去戏,佝偻着身子伏在桌面上,这么热的天,红松桌面却凉得凛人,将要被她给焐热了。她不禁怪罪起那爽约的许二小姐来,若是她自己来听戏,定会带上黄妈或者女佣,何以至于落得这番孤立无援的田地。

身后的门帘被掀开,谢婉君丝毫没有察觉,伙计把馄饨放下,惊讶叫道:“谢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谢婉君立刻挺直了腰板,带笑看向那伙计,正要问这吃食的来历,戏院的经理才不会这么大方,那瞬间好似福至心灵,谢婉君骤然转身看向门口,一贯挂着的假笑也僵在了脸上。

秦水凝帮端着托盘的伙计掀开门帘,人仍旧立在那儿,是位过分温婉貌美的女招待。谢婉君这才打量起她来,她穿了件五分袖的荔肉色旗袍,素得过分,领间的花扣却是费了心思的,手腕上挂着只竹节布包,如今上海滩流行烫鬈发,她却是没烫的,青丝在脑后挽成髻,老旧又古板,鬓边别着的白绢花倒是缀得灵巧,同她是极相宜的。

明明生得一副柔面相,眼尾的痣更称得上个我见犹怜,偏偏说起话、做起事来冷冰冰的,过去绝不是父母的贴心女儿。

“我吃过了,馄饨匀给你,扔了可惜。”秦水凝同她说。

谢婉君眨眼回神,那伙计还杵在原地,招秦水凝冷眼,谢婉君暗怪她不解风情,主动给了赏钱,伙计这才肯走,秦水凝也反应了过来,看向谢婉君的眼神明显带着责怪。

“我本要自己端上来,他偏帮我,竟是为了讨赏,谢大小姐还真大方。”

馄饨的香气从不够严实的盖子下面钻出,这几日天热,谢婉君本就没食欲,酒局却是照赴,每每回家必要吐得肠胃空空,今日除去那两口绿豆汤,她还粒米未进,闻着味道不免起了食欲。

可她一贯将人情世故看得比天还大,耐着胃疼招呼秦水凝,主动给她斟茶:“秦师傅,请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水凝顺势坐下,却不看谢婉君,而是看台上的戏。

谢婉君将馄饨挪到面前,问道:“多少钱?我付给你。 ”

“不必了,我并未出钱。”

“哦,那位灰长衫的先生出的?”

秦水凝顿觉坐不下去了,谢婉君看出她的去意,伸手将人按住,在她眼放冷箭之前收了回去:“我也算是秦记的老主顾了,在你那儿裁了有三四年的衣裳?你陪我小坐片刻,看会儿戏,总要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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