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63)

作者:是辞 阅读记录

门房通禀许久,迎接她的是满脸疲态的许世蕖。

两人就在许家大门外交谈,许世蕖连着吸了好几支烟,不知谢婉君下落。

“上海沦陷后,生意不好做,经济被上面控制着,关系全都得重新来过,这么一番伤筋动骨的洗牌,我都被从庄家的位置拽了下来,婉君比我更难。”

秦水凝喉咙哽咽,颇有些天真地问他:“你便没帮她一把吗?”

“我还自顾不暇,如何帮她?我也并非在你面前充好人,可我确实向她伸出过援手。稚芙已经嫁了,我倾慕她多年,自认但凡她肯入我许家,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我愿意帮她保住谢氏,可惜她拒绝了。”

那面嵌满螺钿的手镜还装在藤箱里,秦水凝想到谢婉君赠镜时的决绝心志,不禁骂谢婉君固执,她不在意这些,只要谢婉君能好好活着。

与许世蕖分别前,她还是要了张家的地址,决定去找许稚芙。

那个天真烂漫的许二小姐终究消逝在岁月里了,许稚芙穿着件紫黑相间的旗袍,披了条灰白色的披肩,头发烫成妇人偏爱的鬈发,面容忧愁,分外老气。

坐在张公馆奢华的客厅中,下人送上茶点,空间大得仿佛能听到回音。

“我与婉君姐也许久没联络过了。还是半年前一起在蜀腴吃了顿饭,她瘦了很多,好像还病了,现在大抵好了罢。我不便与她交往过密,我公婆他们……不大喜欢婉君姐,不准我频繁与婉君姐走动。秦姐姐,抱歉,我没办法,既然嫁了过来,难免要受制于人的。”

她还叫秦水凝一声“秦姐姐”,秦水凝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担忧,执着她的手安抚她:“你过得如何?我瞧着你也像病了。”

许稚芙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别担心,虽然公婆强势,裕之待我倒是极好,只是我心里没有他,更愧对于他,将就度日罢了。”

秦水凝见她表明了心意,又因要打听谢婉君的行踪,硬着头皮问道:“楼月呢?她常在外面走动,或许会知道得多些。”

许稚芙眸色一暗:“也有阵子没见过她了。”

旋即她便找借口赶人,虽无礼了些,秦水凝却看得出她忍得艰难。

“秦姐姐,我有些头痛,回房间歇息一会儿,你喝完这盏茶再去找楼月罢,她想必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秦水凝便识趣地起身告辞,离开了张家。

江楼月并不在住处,秦水凝敲了许久的门,邻居出来答道:“她好些天没回来了,别敲了。”

秦水凝想跟邻居打听江楼月,邻居却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摆手赶她走,赶紧关上了门。

报童在街头吆喝:“快报快报,苏州河惊现无名女尸,颈间有明显勒痕,苦主速去认领!”

秦水凝心头一紧,连忙买了份报纸,看清上面的照片后瞪大了双眼,正是江楼月。

她不知道上海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先行去收殓江楼月的尸身,顺便问清情况。

可她来迟了一步,尸身已经被人带走,秦水凝深知江楼月无亲无故,还能有谁前来收殓?

她问了警局的管事,管事见她拎着个藤箱,知道她是从外地回来的,语气嘲弄地说了句:“你还不知道前阵子发生了什么罢?来人确实没说名字,可我认出来是许家的家仆,当然是那张家少奶奶许二小姐命人来收殓的,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啊。”

秦水凝还想跟他打听细节,那人像是怕惹祸上身,再不肯多说了。

天黑之后,街道上车水马楼,霓虹斑驳,周遭交杂着寻欢作乐的声音,若不是频繁见到日籍面孔,秦水凝都要怀疑仍在昔年的上海滩。

她始终流浪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本想找严太太,可严公馆惨遭战火焚毁,并未再建,已经夷为平地了。

她又询问附近的商贩,才知道严先生早已离开上海,去了重庆,严太太自然同行。

严府与韩公馆皆在福煦路上,一东一西,万念俱灰之际,秦水凝硬着头皮揿了韩公馆的门铃。

她没想到韩听竺会见她。

更没想到,仅有的关乎谢婉君的消息竟是从韩听竺那儿得到的。

韩寿亭已死,如今韩听竺接手了弘社,气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到底是韩听竺的义子,秦水凝不免心虚,艰难地同他询问谢婉君的下落。

韩听竺轻描淡写道:“上次见她,她说她思乡心切,许是回东北老家探亲了。再不然,她还有不少族亲在南方一带,邀她做客避乱,一叙乡情。路上波折,通讯延误也是常事,秦小姐无需担心,你人既已在上海,总能等到她回来的。”

秦水凝正要追问,韩听竺的手下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说,秦水凝本应告辞,却不肯起身,执意要再问韩听竺几句。韩听竺也没赶她,睃了手下一眼,那手下便开口了。

“许家二小姐投河自尽了。”

秦水凝立马扭头看向那个禀告的手下,先韩听竺一步开口,问道:“许稚芙?”

手下看了她一眼,点头。

韩听竺的语气有些冷漠:“前阵子张家跟我借人,我借了,人也带回来了,死活便与我弘社无关。”他起身要走,又跟秦水凝说,“想必秦小姐一定好奇发生了什么,我还有事,不多留你,让他给你说罢。”

秦水凝这才知道了事情原委,许稚芙嫁入张家后始终与江楼月保持来往,两人蓄谋私奔,于半月前行动,还真跑出了上海。张家带人在嘉兴车站把她们抓到,发生争执,混乱之中许稚芙滚下台阶,流掉了不足月的孩子。

回到上海后,江楼月失踪,于昨夜遇害。许稚芙大抵就在见过秦水凝后看到报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张府。她在苏州河畔看了最后一次日落,天色刚暗霓虹未亮之际,怀着一潭死水的心毅然投河。

秦水凝终于回到了秦记,盛夏已尽。

民国二十八年秋初,秦记裁缝铺重新开门营业,宾客如云。

秦记会一直开着。

番外:暗房春秋

战火爆发之前,谢婉君还在因事烦心,一则渡口突然封锁,她无法前去香港,甚至连电报都不能保证顺利到达,只能爽约。二则,东北早该派人过来,若是肯发慈悲,她还能拿到一张兄长的近照,可人却迟迟没来,她备好的一箱大黄鱼送不出手。

持续数月的轰炸将一切都打散了。

当她在昏暗闷堵的防空洞中躲避空袭时,那种慌乱的氛围下,婴儿的啼哭声分外清晰,母亲的呜咽压抑在哭声中,她的心情却分外的平静,恍惚间像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又能确定自己是活着的,大抵更像魂魄离体之感——她在给秦水凝寄去的书信上如是写道。

一切已成定局后,她得以重见天日,常带到防空洞中的本子写满了崎岖的字,她再也没打开看过。

战后经济恢复运作,局势重新洗牌,残酷的现实令谢婉君意识到,原来眼下才是最煎熬的阶段,而迎接她的第一份大礼就是从韩寿亭那儿接手的那批西药,她本来打算为了秦水凝直接送到红星印刷厂的。

这批货来得太晚了些,或许又不晚,因为此时的上海太短缺这种物资了。

新上任的关长狮子大开口,不厌其烦地重申这批货的重要和敏感,声称需要打点的关系太多,甚至打算将货扣下,虽然他开出的价钱已经远远超出这批货的价格了。

秦水凝发来电报专程提醒此事,可那件事并未能将谢婉君击垮,她还是将货保了下来,又藏了数月,才低调送往红星印刷厂,未留名姓。

韩寿亭给她留下的麻烦,她用自断一臂的代价解决,又将自己伪装成完人,最终在黑暗的生意场上彻底陨灭,被吞噬得渣都不剩。

为结识关系,谢婉君又开始赴饭局,仿佛回到刚来上海的那两年,回忆起来尽是痛苦的,秦水凝耗费心血让她长回去的十斤肉又快速地掉没了,酒桌上的男人不免用当日黄金大戏院外的闹剧揶揄谢婉君,追问她是否真有此事,言辞不堪入耳,她也一一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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