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64)

作者:是辞 阅读记录

那时觉得,即便是再重来一遍艰辛的打拼,只要能保住家当,便是值得的。

可惜经此一战,人人变得自私利己,攀附上新关系的人断不可能分一杯羹给她谢婉君,她一步步被逼进死路。

同样面临危机的还有许世蕖。

那天是许稚芙成婚,张家还肯认这门亲事,或许称得上仁至义尽四字,可到了金钱利益上,还是不留情面地吞并了许世蕖开遍上海的一半分店。

当晚汇中饭店的宴会厅内热闹已散,除了负责洒扫的侍应生,只剩谢婉君和许世蕖,他们各喝各的,都是闷酒,烟气交杂在一起,像是酝酿着无声的炮弹,指不定何时便轰然爆炸。

次日,许世蕖约了谢婉君吃饭,饭后两人去了黄金大戏院,听的是《樊江关》。

照理说正事应该放在饭桌上说,许世蕖却拖到了戏院,包厢内只有他们两个,话都不多,过于冷清了些。

吵闹的锣鼓声中,她却能听得清许世蕖的声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盒,并未打开,谢婉君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他到底将那个雪天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们都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而许世蕖想要与她结合的原因也从锦上添花变成了相拥取暖。

他许下承诺,分外真挚,谢婉君并非不信,而是不愿。

她看着台上粉墨登场的角儿,婉拒他:“许先生,我是在等人的。”

许世蕖不在意:“我并非不准你心中有人。”

谢婉君淡笑,她那张脸已经没什么肉了,化着浓艳的妆,好似裹着枯骨,幽幽开口:“可人的心就像面镜子,不必照就知道装着谁,我若是答应你了,便是将这面镜子给砸碎了,你叫我今后如何看待自己?”

许世蕖知她心意坚决,还是忍不住叹道:“婉君,你独自撑不住的。”

“我如今已要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条命,还会怕什么?”她看着台上的樊梨花和薛金莲一对姑嫂,还有心思和许世蕖打趣,“我和稚芙注定做不了姑嫂,枉费你今日专程选这出戏的心思了。”

许世蕖落下戒盒,羞愤离席。

次日谢婉君让黄妈亲自跑了趟许公馆,物归原主。

那时她其实已经累了,家中的两个女佣已被遣散,她本想让黄妈也走,黄妈宁愿少收一半酬劳,面含老泪地说不放心她,又说答应了秦水凝照顾她,是不肯走的。

她背着黄妈忍住泪水,到底将人留下了,她即将无路可退,是真心打算前去香港与秦水凝团聚,换一个新的地方生活,她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可她挂念着一件事没有得到回音,东北平静得犹如死水,她托了韩听竺帮忙打探消息,还顺便将家里那个北平的厨子送他了,也算给人了一条生路,谢公馆只剩她与黄妈作伴。

后来严先生携严太太回了上海,严先生为日方供职,那时的经济秩序都是靠官商勾结垄断的,经严太太从中牵线搭桥,严先生选择了谢婉君达成合作,算是拉了谢婉君一把。她以为重燃了希望,殊不知到头来只是一场作弄。

生意刚有些起色,谢婉君深知严先生未必长久可靠,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倒也最后风光了一阵,自然惹人眼红。

坊间谣言甚嚣尘上,交际圈子里也传她是爱国企业家,那本该是份殊荣,可在当时的上海,只会为她招致祸端。

严先生或许也有过将她当做弃子的心思,可他先一步遭人暗杀,死在了海军俱乐部,谢婉君的靠山倒了,经历丧夫之痛的严太太反要靠她安慰。

她邀了严太太到谢公馆休养,劝说严太太离开上海北上投奔娘家,严太太知她自顾不暇、艰难维计,待了半月便悄然离开了,还给谢婉君留了笔钱,虽远远解不了水火,心意却是可贵的,只是谢婉君再没收到过她的消息,满目动荡的山河,人如草芥,一个人的消失总是悄无声息的。

幸亏她早有防备,严先生在时,她接手了粮贸,摇身一变也算成了个正经商人,不必再像过去那样四处谋求。可也正因粮贸紧要,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不胜枚举,谢公馆从未那般热络过,关乎她暗中抗日的传言似乎都平息了。

这种时候她一个人是支撑不住的,既然一定要找个同盟,她还是会选许世蕖。

陈万良先一步找上了门。

谢婉君知道他早晚要来,且势在必得,其实如果陈万良给她施压,她未必会拒绝,抛开陈万良私德不修,用许世蕖说的在商言商四字来看,陈万良是个好选择,更不必说他这个人一向圆滑,这种一点脸面和良心都不要的人,在战后的上海混得简直叫个风生水起。

她只是没想到陈万良会用秦水凝的事情要挟她。

政府撤到内地,上海特工站的重要文件皆被焚毁,陈万良趁乱从中拿走了一箱胶卷,专程洗出一张送给谢婉君。当时她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秦水凝,一度后悔没与她留下张照片排解思念,而再看到秦水凝,就是在陈万良送的照片上。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何年何月,似乎还是秦水凝从提篮桥监狱出来后不久,那个值得千百次回顾的凛冬,她与秦水凝在街头漫步,相视一笑。

原来早在那时她们就被盯上了。

陈万良得意的嘴脸分外可恶,靠在沙发上跟她说:“婉君,这样的照片我还有很多。就连你那位妹妹的资料我都有,你说,若是送到日本人那儿,你的粮贸生意可还能做得下去?”

谢婉君强行支撑着,仓皇一笑:“陈老板,你倒是不拐弯抹角,直接胁迫我。你自称是做哥哥的,好好同我说,我答应分你杯羹不就是了?”

“你啊,最是烈性,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我如今也并非是拿着勺子来你的碗里捞油水,粮贸你一个人保不住,还不如交给我,我再给你条生路,皆大欢喜不是?”

“给我生路?难道不是在把我往死路逼吗?”

那天陈万良说的冠冕堂皇的话险些真将谢婉君给骗了,粮贸自然被他收入掌中,谢婉君无力抵抗,也不敢抵抗,他另将手下的一间公司转让给谢婉君,附带一些进出口的贸易,不过是些蝇头小利,耗神劳心,她在陈万良手里乞食,从有选择到没选择只在片刻之间。

不出半年公司就出问题了,谢婉君的胃疾本就开始频繁发作,当即气得连咳数声,捂嘴的帕子沾上了血,黄妈心急如焚,要打电话叫医生,谢婉君吼着让她放下电话,她又乱出主意,劝谢婉君让秦水凝回来。

谢婉君已经几近万念俱灰,思及陈万良的威胁,迁怒黄妈道:“叫她回来干什么?你想让她死吗?”

黄妈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说:“那大小姐去香港,去香港总行,这上海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谢婉君想着公司欠下的债务,急火攻心,胃已经坏得彻底了,肺也像要被咳出来,她想了很多,想得久久没有说话,最终压制住怒火,蜷缩在沙发上朝黄妈摆手:“我在上海还有事,你别瞎出主意了,也别担心我,下去罢。”

自那日后,谢婉君自称养病,闭门谢客,如今商界的同僚都去逢迎陈万良了,谢公馆又冷清了起来。

而第一个来探病的是韩听竺。

那时她正在书房给秦水凝写信,依旧是些安抚之言,韩听竺被黄妈引了进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也像是张照片,却没有立马给她。

他们是同乡,说起话来一向直接,可那天韩听竺却皱着眉头问她:“派去东北的人回来了,但并非好消息,你还要听么?”

谢婉君颤着手放下钢笔,顿觉喉管上涌起一股血腥,张开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愿相信,去年夏天没有人来取那箱大黄鱼,任是再艰难的时候她也没动过,就是怕无法交差,兄长一家过得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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