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94)

作者:凤歌琴音 阅读记录

萧白玉如遭雷击,她僵着身子直起腰来,全然不顾左肩上的尖利又刺深了几分,她像木桩一样牢牢钉在那里,默不作声的凝视着秦红药,想从她脸上看出对于这番羞辱的半分后悔,可她唇角上扬眉尖低压,全然是一副身心戒备的模样,她终于是将把整个江湖搅得血流成河的心机与狠心来对付自己了。

萧白玉眼中的光芒明灭闪烁,若隐若现的像是隔了一条滔滔长河,她便在河的另一端,带着怀疑,带着恳求轻声问道:“红药,你真的已经这么看不起我了么?”

斜斜的阳光笼罩下来,秦红药的影子倒映下来,在一层模糊的黑光笼罩下,她就像一座精美的石雕,瑰丽的眉眼在胭脂红妆的修饰下更加醒目,但除了脸侧偶尔晃动的金缕,她整个身子一动不动,看着让人胆颤心寒。

“不,”秦红药整个神情都阴沉下来,严峻到残酷的地步,她看着萧白玉,欺骗谁都欺骗不了自己,在看到那封线报时,她情不自禁的在既定的事实下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其他可能,从不敢认真去想,若是当真把那个期盼一字一句在心底念出,到时的冷酷现实只会是更加嘲讽难捱。

下令围城而不强攻,除了在他人面前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谁料的到她还有见不得人的私心,她知道萧白玉一向是极为压抑内敛的,所以足足给了她数月的时间,不愿让她后悔或错过任何一步。

可是当看到萧白玉高高的站在城墙上那一刻,再怎么隐秘而不可告人的期盼都彻底碎裂开来。可即使这样,屠戮过别人满门上下,下手即索命的自己,看到她衣襟上小小的一团血迹,还是会揪心,还是不自觉的猜想,那人这么久都不曾出现,是否是因为受过了伤。

她看不起的,是到这一步为止都还心怀侥幸,犹豫懦弱的自己。就连萧白玉都已决定站在邺城的城墙上,而亲口答应了哥哥的她,却还在踌躇不前,困于私情。她期盼到现在的纯粹是一团假象,以为无坚不摧的自己也不过是金玉其外,难道哥哥的性命,大金的前景,在她心里还比不过一个似真似假情字么。当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天下便已轰然开裂,叫她如何在美梦崩坏后再去接受萧白玉,因为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不,”秦红药又重复了一遍,冷到极致:“我蔑视我自己。”

秦红药不再看她,目光远远的望向邺城城墙,即使看不见模样,也能瞧见弩/箭台后晃动的人影,那上面必定有人正看着这里。她叩在萧白玉肩上的手终于下了狠力,叩着她站起来,尖利的纯金护甲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她的皮肉,随着起身的动作溢出血来,肩头登时血红一块。

“叫人打开城门。”秦红药看的清楚,城墙上明显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却立刻又被另一人按了回去,她牵出一抹危险的笑,不紧不慢道:“这点小事,对白玉来说应是再简单不过,你若是现在抹不开面子,我便放你回去,到了夜里,你再亲手替我打开。”

萧白玉静静的望着她,目光悲哀又宁和,心口仍旧在一阵接一阵的绞痛,为她毫不留情的自我厌弃,可又明白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心中已清楚明了,她不会也不能留秦红药一人,那只会像鱼留下水独自求生一样。

“我不会走,我只会在你身边,”萧白玉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充血的双眸清亮,像被泉水洗过的黑棋子,似乎只要有秦红药在眼中便一切都心满意足,她实话实说道:“至于邺城,为它流血而死的人成千上万,常将军绝对不会因为我就放弃邺城的。”

“是么。”秦红药唇微翘眉微动,挑出无边风情,她的话音也轻了起来,似乎当真在犹疑不决。可只有萧白玉知道,她越是如此,心中所盘算的便越是残忍冷酷的手段,她明明一直都坚定不移。

于是当秦红药叩在她肩头的手缓缓下移,捏住她的腕骨时,她也半点都没有反抗,的确,对比起她近日的内力不济,红药的武功却是愈发精进了。

原来骨骼断裂的感觉是这样艰涩,似是不属于自己了,但又分明在空空的皮肉里左右摇晃,断骨偶尔互相摩擦到或刮到皮肉,都顺着骨髓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咔咔两声脆响后,萧白玉低头看着被她捏住的双手腕骨,尽管就一瞬间的事,细密的冷汗还是刹那间湿透了衣衫,但一时想到的竟不是痛,而是那回秦红药为了从金尸手中救回孟前辈所断掉的腿骨。

那时她也有这么痛么,可自己还在那个时候好好欺负了她一顿,萧白玉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在疼到眼前一阵阵发白的时候又想到往事。她强撑着清明看向秦红药,许久秦红药都没再说一句话,捏在她腕上的手也一动不动,倒像是她自己被捏碎了骨头一般。

“来人。”秦红药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中有某些吓人的东西,太过冷漠太过平淡,绝不肯泄露一丝情绪:“把她吊在阵前,让邺城的人好好看着,中原的长公主为了他们做到了什么地步。”

但凡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不打冷颤,好像听到了怪物的吞噬血肉之声。有见多识广的人蓦的想到了之前听说过的一种器皿,人们说那种器皿中的铁珠虽然只是轻微滚动,但千万丈外可能就发生了一场山崩地裂,就有千万人死在那里。

第106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柒)

从来都道战场杀声冲天,铁器咣当,马蹄奔驰,震耳欲聋。却从不知战场若是寂静下来,便是在呼啸的北风中都能听到汗珠坠下的沉重破裂声。邺城便在这诡谲的宁静中安稳了三日,不见金军叫阵,不见暗石飞箭,与金军相距的十里地间平沙无垠,夐不见人。

便连曝尸荒野的两军将士都被东风卷来的沙砾掩埋大半,只剩铁锻钢铸的刀枪剑斧深扎在沙土中,半截利刃仍在烈日的暴晒下闪着无用的白光,但哪怕尸体被沙土掩埋的再严,日复一日炙烤在盛夏的灼烫中,散发出的难忍腐臭还是一阵接一阵的飘散在空中。

日渐浓烈的腐败腥气任何人闻去都要不断作呕,却偏偏有物对此味喜不自胜趋之若鹜,若是在平日,战鼓铁蹄利刃寒光足以吓走它们,可现下一片无声杳无人影,此处变成了它们的极乐之所。于是埋藏的再深的腐尸都被秃鹫灵敏的尖喙翻搅出来,腐烂血肉被叼啄的胡乱纷撒,莫说近在眼前,便是十里之外这熏人作呕的腐臭都清晰可嗅。

待到第三日,腐臭无比的狂野上忽然窜进一缕腥甜气味,登时一只体型最大的秃鹫便展翅而起,双翅足有一丈之长,循着味道直飞而去,不多时便找到了源头,利爪攀住绕满铁链的木桩,尖喙一下下啄着被烈日烤的滚烫的铁索。

铁链上都被熏上了浓厚的血腥味,鸟喙拨开绕了好几圈的铁链,终于寻到了下面被染成红色的布料,秃鹫试探性的啄了一口,触到了布料下干裂的皮肉和扑鼻而来的香甜血味。秃鹫反复试探了几次,确认嘴下这躯体不会动弹,才放心的啄破布料,循着肌肤上的龟裂尝到了里面鲜活的血肉。

鲜血顺着它啄食的地方流淌滴落下来,愈加浓郁的香甜引来了更多秃鹫,一只秃鹫刚在另一端的木头上站稳,忽地一股劲风刮来,惊得它猛一振翅,可还没等它飞起,突如其来的破空声不偏不倚的击中它的头部,便一声不响的直坠下去,啪的摔在高高架起的木桩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却是几下连发,围在旁边的三四只秃鹫都中了招,接二连三的摔了下去,登时惊吓了所有围在木架旁的秃鹫,四散而逃,只有几片灰黑的羽毛悠悠落下,轻轻的盖在被鲜血浸染的那块沙土上。

似乎那些潺潺流淌的血液和啄烂破裂的皮肉只是一场小闹剧,木架上依旧悄无声息,连一圈圈缠绕起来的铁链都无一丝颤动,只有又大又圆的烈阳高高的挂在中天,发怒般的睥睨着平沙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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