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遥咬着玻璃杯的杯沿，很久没吭声。

穆青梧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出解约吗？”

按照穆青梧以上这番话的逻辑，自然而然地可以推出来，是因为秦意浓受不了高强度高压力、日以继夜的工作，但唐若遥不知怎的，本能地否认了这个答案。

不安，心跳得无比剧烈。

她缓了缓，才喘匀了气，轻得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穆青梧：“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她陪酒陪笑陪男人，左右逢源，游走于各个巨擘之间的事么？”

唐若遥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喉咙干涩：“嗯。”

穆青梧：“事情是真的，但人是她经纪人杜安凯让陪的。没有背景的艺人，少不了都要遭遇这种事，只是我没想到……”

唐若遥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音：“没想到什么？”

穆青梧哑声道：“网上流传出来的那些她陪酒的照片，是……杜安凯放出来的。杜安凯一面叫她出去陪酒，一面又偷偷拍下照片，把照片卖给娱媒，赚两份钱。”

穆青梧见过唯利是图的经纪人，但没见过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对自己的艺人也能下狠手，毫无底线。

穆青梧闭了闭眼，道：“所以那些照片才会那么清晰，没有任何澄清的余地。”所以才有了所谓的“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至于秦意浓的经纪公司，本来也有他们的一份，蛇鼠一窝、狼狈为奸，自然不会给她公关。艺人越黑越红，越有话题度，她的名声要洗清太难了，干脆置之不理，不耽误她拍电视剧继续挣钱。

唐若遥端起了水杯，杯里的水随着她五指的颤抖在不停地晃动。

眼睛很酸，但是哭不出来。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气，还是在难过。

穆青梧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有一个可能性她没有说，怕唐若遥承受不住。按照当年的情况，秦意浓出入在各种酒桌，很难不沦为那群肥头大耳的男人的玩物。退一万步说，即使运气好，没有在身体上受过切实的伤害，心理上恐怕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穆青梧嗫嚅着：“至于艳照门……”

唐若遥截口打断她：“假的！”她嗓子里像含了一把沙，沙哑非常。

穆青梧：“好，我信你。”

穆青梧没查到艳照门一事的真假，照片她是拿到了，很模糊，那个人露出的半张脸确实很像秦意浓，但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不能说明什么。如果是真，说明她确实被那些男人算计了。是假的最好，穆青梧从心里希望并祈祷是假的。

但在当年来说，真的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

因为“艳照门”是紧随秦意浓陪酒的“铁证”其后，一块放出来的。本来秦意浓便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再爆出新的黑料，人家都会以为是真的。

这是圈里司空见惯的套路，想黑一个人，先爆真新闻，雷神之锤锤得对方无法回应，把舆论炒起来后，再爆假新闻，假新闻往往比真新闻更加劲爆猎奇，但有了前期的铺垫，便不会显得突兀，还能把水搅得更浑，把莫须有的脏水都泼到对方身上，业内高手操纵得当，便是一击毙命的杀招。

本来网民就喜欢从众，在狂欢的黑潮里，没有人会去细究真假。

“所以她就提出解约了吗？”唐若遥把水杯放下，她心脏压抑，有点喘不过来气，于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开了窗户。

“是的，但辉悦娱乐没有同意，双方闹上了法庭。”

“之后呢？”

“秦意浓官司输了，判赔偿违约金……”穆青梧叹了口气，咬牙说，“一个亿。”

唐若遥身形一晃，手及时扶住了窗沿。

“她怎么赔得起？”

很久以后，唐若遥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辉悦娱乐那么压榨她，料来给她的分成不会多，她怎么赔偿得起一个亿的巨额违约金？

穆青梧看着电脑文档里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尽可能让自己的个人情感抽离出来，否则她有点扛不住，直接念道：“打官司的那年，正好是秦意浓进韩玉平剧组的时间，她和韩玉平签了对赌协议。她赢了。”

根据文字资料显示，秦意浓输官司以后，一直在不停地和导演或者资方签署对赌协议，直到将债彻底还清。

穆青梧念完，无端跟着舒了口气。

好像她是跟在秦意浓身边，一步一步亲眼见证她是怎么艰难赢下一场又一场的对赌，从风雨如晦的低谷，走向至高无上的顶峰，星光闪耀，被所有人仰望。

——她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顽强的人，就像长在悬崖边的一株细弱的野草，一阵风一阵雨，随时都能将她连根拔起，但她偏偏顽固地长在上面，怎么风吹雨打都不肯服输。我让她拍我的电影，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确实有天分，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很好奇，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