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家之死+番外(112)
乐曲逐渐向缓板过渡,维塔利神色忧郁,小提琴的情绪也慢慢滑向极致的悲伤,郑亭林心下动容,想起自己上一世演奏这曲时的情景,巨大的感伤要将她吞没,众人失望的眼神凝视着她,她畏惧着不敢登上舞台,恐惧起与他人的对比,她握着小提琴止步不前,站在原地眼前茫然。
死亡是理想的哀歌,她的理想随着年岁一点点褪色,直至了无踪迹。
可为什么听到琴音还是会眼眶湿润?
欢快的极快板激昂,朝气蓬勃的旋律引着情绪冲向高潮,吉普赛式的舞蹈氛围叫人欢欣。演奏中的维塔利动作轻松自然,摇头晃脑好像要随着起舞,愉悦得令全场兴奋。
[你为什么演奏?]
记忆中的声音逐渐模糊,当时的郑亭林没有给出回答,从她学琴以来,演奏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需要理由,她也没有思考过原因。
就像吃饭睡觉喝水一样,是她维持生命存在的一部分。
可一个人不演奏并不会死。
它本就不是生理需求那么简单平凡的事,它关乎的是另一个命题。
——热爱。
热爱点燃了心中之火,所以即便父亲布置的任务再枯燥严苛,她也坚持了下来。
郑亭林从未如此清晰地听清心中的声音,舞台灯光下的小提琴身夺目,琴音袅袅,她厌烦的原来不是小提琴。
大抵所有音乐生都会有一段低潮期,等熬过去,回首还是会感念曾经付出的光阴。
郑清也好,陆池佑也罢,阻挡在她面前的障碍并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纠缠于过去,无法和解的自己。
她找的借口太多,多到已经分不清现实谎言,当逃避成为惯性,她就再也无法直面真实。
嘭——
雨夜车祸的血泊是结束,也是新生。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这是新生。
不管内心怎样煎熬,放弃就是比坚持要轻松,她退缩了。
然后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机械地学习,把自己摁进普高课程,她不快乐,但她不能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
因为是自己选择的路,后悔会被耻笑。
[不,放下那些包袱吧,再问一问自己,郑亭林!]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阴暗的内心囚牢里,她给自己挂上的锁突兀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恢宏的音乐厅内掌声四起,郑亭林视线模糊,笑着跟着鼓起掌。
维塔利鞠躬致意,演奏者的身体老去,但音乐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活力。
她想起维塔利以前问她,你相信演奏有灵魂吗?
那时的郑亭林演奏情绪饱满,但并不知晓灵魂为何物。
灵魂不仅仅是情绪,她对这样玄学的论调毫不放在心上,可重生远离小提琴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明悟了对方的意思。
像把握到了冥冥中的某条线,瓶颈打破,挫败感顿散开来,心中忽地燃起一阵渴望——
她蓦地抓住了身旁人的手。
傅令君看向她。
郑亭林小声:“我好开心。”
傅令君莞尔一笑。
下一首是陆池佑的帕格尼尼独奏,郑亭林已经听过太多遍,不论现场的还是录音的,这些曲目早就烂熟于心。但在此刻的音乐厅内,她没如往常一样注意音调的变化,没有刻意挑对方的刺,只是欣赏着演奏。
明亮得可怕的泛音,伸展自如的弓法,这正是陆池佑技术的巅峰时段。
两人被并称为乐坛小提琴双星多年,虽然此时的陆池佑对郑亭林所知甚少,但郑亭林对他的了解远超所有人。
陆池佑投入地拉着,肢体颤动,表情有些夸张。
曲子都是耳熟能详的曲子,但不同人的演奏总有不同的风格,相比而言,郑亭林的处理更精雕细琢,是古典派的忠实拥趸。
久违的兴致被唤醒,她的手指随着音律活动,心灵随着感情沉沦。
万物轮转,身躯轻盈,台上的曲子一再变化,中场休息后转为交响乐,指挥背对着观众,乐团就位,维瓦尔第《春》第一乐章响起时,明亮的生机开始流动,萌动破土而出。
维塔利的诠释个性十足,四周一切停驻,观众席变得朦胧模糊,郑亭林和舞台没有任何隔阂和阻碍,聆听着这仿佛专为她而奏的乐曲。
春夏秋冬。
她往日最喜欢的是《冬》,对四平八稳的《春》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触,然而在这草长莺飞的乐声里,她忽地领悟到了春的美好。
《四季》是最后的压轴,曲毕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