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家之死+番外(115)
书桌橱柜的兔子玩偶旁放着一个被盖下的小相框。
傅令君打开玻璃柜,把它扶起,入目是绿茵草地,季乔蹲下揽着她的肩膀,笑容明亮。
幼年的她戴着一顶棒球帽,略带婴儿肥的小脸面无表情,一点不害怕地盯着镜头。
傅令君轻轻微笑,把兔子玩偶也拿了出来。
没多久,郑亭林进来:“我洗完了,你要我帮忙吗?”
季家浴室没有傅家那么全的无障碍设施,郑亭林主动提出:“还是我在外面等你?”
傅令君:“没事,你在房间里就行。”
她起身,试着不用拐杖走到了门口,郑亭林看得担忧:“你不要勉强,医生怎么说?”
“过段时间就可以开始正瘸矫正了。”傅令君答,“腿伤好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关节和肌肉的功能训练。”
郑亭林唇翕动了一下,轻声:“疼吗?”
她从小对疼痛敏感,长这么大伤都没受过几回,每次看到傅令君的腿都心惊胆战。
“不痛。”傅令君轻笑了一下。
说着,她还是搀着单拐去了盥洗室,郑亭林跟去,等到她关门才回到房间。
虽然已经接受,但郑亭林还是忍不住感慨这和傅家性冷淡风完全不同的装饰,她站在挂着巨幅彩色卡通世界地图的墙壁前,找到了京城和江城,又找到了南半球的沙漠。
地图并不崭新,这么多年过去,上面被人为标注的地点有些褪色。
郑亭林甚至看到地图边缘用彩笔手绘上了一个小小的太空站。
她忍俊不禁,脑海里浮现起小小的傅令君站在墙前一点点勾勒空间站的模样。
郑亭林走动起来,瞥见书桌上的相框,好奇地凑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令君母亲的模样,和她以为的弱柳扶风不同,女人笑容肆意,气色健康,举手投足极富魅力。
季乔女士曾经也是一名小提琴家,郑亭林忽地想起。
她盯了好一会儿,手不自觉抚摸起桌上的毛绒兔子。
毛绒兔子手感很好,郑亭林抱起它躺在了床上,身体放松下来。
维塔利的话如在耳畔,陆池佑依旧是那个陆池佑,索菲亚的专横也一点没变。
索菲亚在入学前就是京音附中副院长刘培的学生,入学后刘培对她的厚爱也显而易见,而天赋胜过她的郑亭林就是这条坦途的绊脚石。
附小的入学考核上,刘培对才华惊人的小郑亭林极尽贬低,然而其他评委的力荐却像在打他的脸。这种狭隘和挑刺,在郑亭林有惊无险进入附小后变本加厉。
郑亭林从小建立的自信第一次受到冲击。
郑清对她虽然严苛,但从未怀疑过她在小提琴上的卓越天资,坚信她会在古典乐坛大放异彩。
哪怕在集聚众多音乐神童的附小,从小被根植信念的郑亭林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面对国内顶尖专家的严肃批评,郑亭林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她寄宿在校内,父母不在身边,周围全是陌生的新同学,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练琴和上课,没有人能解答她的困惑。
成为音乐家几乎是京音附小所有孩子的理想,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释,他们来到了这里,就是最好的注解。
郑亭林也是如此,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将兴趣当作职业就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毫不犹豫地把小提琴家和幸福划上等号。
然而实际上,这些称谓等号的另一边只是“成功”。
小郑亭林思考过理想,思考过与音乐有关的一切,唯独没有思考过成功。
所以当结果成功变成郑清和老师们衡量价值的标杆,她的不幸也就开始了。
夺得一场小提琴比赛的冠军是成功,站上金色大厅舞台是成功,举办各地演奏会是成功,上一世的郑亭林没有辜负期待,她确实成功了,但在音乐道路上走得长远需要的却不是成功。
真正的艺术大师并不会因为履历上少了几个大奖而黯然失色。
她的音乐生命不该被一个个荣誉奖项裹挟,把它们当作闯关升级的进度条,她理应有更开阔的天地,充满无限可能性。
比较,恐惧,死亡。
郑亭林盯着天花板,星星灯亮着暖黄的光,积年笼罩的阴影一点点被驱散了。
她看见了雨夜的血泊,但却感受不到疼痛,心脏还在搏动,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小提琴音穿透雨声,饱满有力地响起,四季轮转,她的灵魂震颤,几乎要克制不住那被点燃的激情。
迷雾被刺穿,如今天光大亮。
作者有话要说: